第七十壹章 羽化

　　“舒服了，也是該走了啊……”
　　壹壺靈酒下肚，玄鏨子身上就充滿了濃郁的酒香與靈氣。
　　他長長地壹口氣吐出，還在吐出，持續地吐出……
　　姜思白感受到那股帶著濃濃酒香的氣吹到臉上，而後就猛然間察覺到了不對。
　　這哪裏是什麽呼吸吐氣，而是壹口長長的真氣！
　　玄鏨子的真氣，都伴隨著這壹口吐息中全部噴了出來！
　　姜思白愕然地睜眼，就見玄鏨子的身體依然在向四面八方吐出他數百年積累的真氣。
　　這些真氣沖刷著周圍放置的白鼎玉，也沖刷著面前兩人的身體。
　　姜思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中正被註入壹股極為純粹的生機，而這股生機很快就轉化為真氣，令他檀中積累的真氣大大增多。
　　這就是那所說的‘機緣’嗎？
　　姜思白的目光顫抖了起來，這就是師父為他謀求的機緣？
　　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另壹幕，他的師父羽化之時他也如現在壹般坐在師父的面前，接受師父陌上道人這最後壹口氣……
　　隨後他的心也跟著抖了起來。
　　羅雲仙境就是這樣傳承的嗎？
　　這就是羽化大典？
　　這就是羽化！
　　可是這還沒有完。
　　玄鏨子的真氣還在散出，他的元神也從其眉心鉆了出來。
　　然後這元神之身竟然也潰散了開來，化作了壹道道劍光散落開來。
　　散落的劍光便是玄鏨子這壹生所悟之劍道，而因為這是元神的碎片，是以只有在玄鏨子面前的兩人才能夠完全看清楚那碎片散落時如同曇花壹現般的奧妙演化。
　　姜思白只是看了壹眼就要被這眼前所展現的諸多劍道精妙所吸引。
　　而那行鋒早已經沈入了進去物我兩忘。
　　這也是陌上道人為姜思白所謀求的：玄鏨子的壹生劍道領悟！
　　老道士顯然是擔心自己耽擱了弟子的天賦，這才有了這麽壹出。
　　可是姜思白還是把自己的註意力拔了出來，他心中總是過不去那道檻，總是無法泰然處之地面對這個瞬間。
　　於是他的目光往上移，看到了那崩碎中的元神。
　　而慢慢的，這元神也不再擁有玄鏨子的人形，而是變成了壹柄劍的形狀不斷崩碎。
　　姜思白那熟悉的師伯似乎已經徹底消失於這世間了。
　　“癡兒～”
　　他耳邊忽然聽到壹聲嘆息。
　　然後猛地回神，隱隱約約中好像看見了在那玄鏨子元神所化的小劍上方，正有壹個幾乎完全透明的殘影正默默地低頭看著自己。
　　姜思白見狀壹個激靈站了起來，他顧不得什麽真氣沖刷、什麽元神悟劍，只是真誠地看著那殘影抱拳躬身：“師伯，走好。”
　　那殘影似乎對此很意外，可還是微微頷首，然後全然沒有分量壹般地往上飄去。
　　承道宮的墻體似乎毫無阻礙，殘影直接穿入了天花板中消失不見。
　　姜思白在這個時候完全沒有顧及其他，也顧不得當前是個什麽狀況，直接往外沖去。
　　什麽機緣，什麽悟劍，在他眼中已經不再那麽重要。
　　他很確定自己找玄鏨子的心思壹直純粹，是以此時在他心裏為玄鏨子送別也遠要比這些所謂機緣來的重要！
　　“小白！”
　　陌上道人叫了壹聲。
　　可是姜思白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
　　他壹躍而上來到了承道宮的屋頂，他努力瞇著眼睛分辨，然後依稀看到了那在空中繼續上升的殘影，再次抱拳躬身：
　　“師伯，走好！”
　　他躬身擡頭，壹直目送著那殘影消失無蹤，久久不願回神……
　　“小白，妳師伯他已經走了。”
　　陌上道人稍稍有些顫抖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姜思白轉頭，這才看到自家師父正眼眶微紅地站在他身邊。
　　這時他才註意到，周圍不止是他們師徒兩個，那些原本在殿中的老家夥們都已經出現在了這屋頂上。
　　雖然說壹大幫子大佬忽然爬屋頂有些奇怪，可是這些人現在壹個個都是眼眶通紅，也沈浸在了悲傷中。
　　“師兄已走，我們下去吧。”
　　神機真人嘆息壹聲道。
　　隨後那些大佬們也紛紛頷首下了屋頂。
　　只是這時候大佬們看向姜思白的眼神已經不壹樣了。
　　總有壹天他們也會羽化，那他們會有得到後輩們如此真誠的送別嗎？
　　姜思白穩定了壹下心神，跟著眾人沈默地回到了承道宮大殿中。
　　他回來正好看到玄鏨子的身體……不，應該稱之為遺蛻才對。
　　這遺蛻正化作壹片片光羽，由緩至快地消散於空中。
　　原地只剩下了那全神悟道的黑衣行鋒，以及那壹地的各色鼎玉。
　　從外圈往內，依次是赤、黃、青、墨。
　　“原來鼎玉就是這麽來的……”
　　姜思白又知道了壹件事。
　　就像陌上道人所說的，這鼎玉的確是宗門前輩留給後輩的恩賜，也難怪仙緣殿裏總是給大家那麽多的便利。
　　姜思白心中嘆息了壹下，在經歷了這件事以後，他忽然覺得自己與這羅雲仙境之間的關系被維系得更緊密了壹些。
　　“小白，我們回去吧。”
　　陌上道人拽了拽姜思白，倒有些像是個做錯了事的人壹樣。
　　他本意當然是好的，為了姜思白能夠多得壹些好處。
　　這麽多年過來，大家早就習慣了這種事情。
　　可是真當他看到了姜思白的真情流露，沈寂了許久的心就也感同身受了起來。
　　其實真說姜思白有多悲傷？
　　那感情肯定是比不過師父這壹輩人的。
　　只是他覺得不該那麽心安理得地接受玄鏨子的饋贈，而讓這位師伯孤身離去。
　　所以他覺得自己應該要送壹送對方，哪怕是放棄了那已經被餵到了嘴邊的好處。
　　否則他於心不忍、於心不安。
　　就好像是在喝著玄鏨子的精血來壯大自身似的，他不喜歡這樣子。
　　“妳這孩子……罷了，這樣也好，師兄想必也會很高興的。”
　　陌上道人嘆息壹聲，整個人倒是輕快了許多。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姜思白身上感受到那份至誠之心，竟然讓陌上道人那停滯了很久的心境都提升了壹些。
　　似乎是因為感受到了那壹份真誠哀思，使得他心中之氣都變得純凈了許多。
　　陌上道人並不是個天賦多好的修者，所以才會停留在三花聚頂的境界這麽多年不得寸進。
　　如今他倒是隱約把握到了壹條五氣朝元的口訣真諦。
　　【空於哀，則神定，南方火氣朝元】！
　　他此前以為這‘空於哀’，是要讓他克制、駢棄哀思。
　　現在想來卻應當是感受‘哀’，明了自身所‘哀’，而後再走出來。
　　此‘空’非是空空如也之空，而是壹種滿悟此情之後的坦然。
　　姜思白看出了自家師父好像有些神神叨叨的感覺，就小心地扶著他在這山路上慢慢走著。
　　剛剛經歷了壹次相熟師伯的羽化，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師父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行了，得好好照料著’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