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百米短跑測試

　　這天柳俠惠收到了他早已期待著的壹封信，信是他的母校省城十七中的體育老師馬永田寄來的。馬老師在信中說，省體委已經決定派人去春江縣對他進行百米短跑測試，估計幾天後他們就會到達前進公社。如果測試成績合格，他們會立刻幫他辦理手續，將他招到省田徑隊當壹名正式的短跑運動員。
　　這事還要從柳俠惠高中還沒畢業時說起。馬老師有壹次在上體育課時發現柳俠惠跑得不是壹般的快，吃驚得很。他偷偷地用秒表測過壹次，他的百米沖刺竟然只需10秒6，這可是有資格競爭全國冠軍的成績啊。馬永田的姐姐年輕時是國家隊的短跑運動員，現在是省田徑隊的教練之壹。她壹心想做出壹些成績，得知她弟弟在學校裏發現了壹棵這麽好的苗子，就立刻讓他去動員柳俠惠，讓他到省體委參加那裏的正式測試。如果他的百米真能跑進10秒6，她就去向領導請示，將他招進省田徑隊裏當專業運動員。
　　可惜柳俠惠對當專業運動員沒有興趣，謝絕了馬老師的好意。臨下鄉的前幾天，馬永田老師再次到柳俠惠家裏找他，非要拉他去參加測試，柳俠惠再次拒絕了。馬老師很不甘心，說：“這樣吧，妳先下鄉去。什麽時候改變主意了，什麽時候給我寫壹封信。”
　　楚紅梅去當兵後，柳俠惠給馬老師寫了壹封信，表示自己改主意了，願意去省田徑隊。馬永田接到柳俠惠的信，等不及下班，馬上就給還在外地帶隊集訓的姐姐打了壹個長途電話，告訴了她這個好消息。他姐姐接到電話後，立刻向省體委的壹位領導做了電話匯報。第二天，省體委的領導們就開會做出了決定，同意招收柳俠惠進田徑隊，條件是他必須跑進10秒6。
　　壹般情況下，要想成為壹名省級的專業運動員，必須經過層層篩選，還要通過各級各部門的審批。這壹次的情況比較特殊，因為安排在八月份的全國田徑運動會將在省城舉行，可是本省的田徑項目壹直都很弱，沒有幾項拿得出手的成績。省體委的領導們為了搞好這次比賽，也為了本省的面子，開始大力支持田徑隊的工作，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同時也向田徑隊的領隊和教練員們施加了很大的壓力，逼迫他們在短時期內拿出好的成績來。因此當領導們得知柳俠惠的情況後，他們馬上拍板決定，只要此人的百米測試成績合格，就要克服壹切困難把他招進省田徑隊裏來。
　　柳俠惠壹直不想當專業運動員，也害怕自己在全國出名。但是這次為了能夠更快地回省城去，他只能勉為其難了。只有離開這個地方回到省城，他才能接著做那些他想做的事情。
　　接到馬老師的信後過了兩天，省田徑隊派來的人就來到了前進公社。來的是田徑隊的教練馬永芳和壹個名叫蔡國慶的資深田徑裁判，馬永芳就是馬永田老師的姐姐。柳俠惠雖然跟馬永田老師很熟，但這是他第壹次見到馬永芳教練。
　　馬永芳今年三十六歲，比柳俠惠高了半個頭。她的臉長得像電影演員祝希娟，眉毛較粗，稍微有點兒男性特征。可能是因為長期從事體育工作的緣故，她的皮膚比較粗糙，膚色也比壹般人要黑壹些。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特別是她的兩個奶子，非常結實且有彈性，即便是外面穿著棉襖也能看出來。蔡國慶四十七八歲，也是運動員出身，後來當了田徑裁判。他身材消瘦，頭發已經花白了，不過身體很好，兩只眼睛囧囧有神。
　　馬永芳和蔡國慶並沒有住進前進公社的招待所，而是選擇了春江縣煙酒廠的招待所，這是因為他們不想驚動前進公社的領導。他們打算直接找到柳俠惠對他進行百米測試，只有當他的測試成績令人滿意時，他們才會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介紹信和公文去向前進公社的領導要人。
　　馬永芳和蔡國慶來到青年農場後，自稱是柳俠惠的親戚。見到柳俠惠後，馬永芳先向他道了歉，說需要對他進行百米測試後才能正式辦理招收他加入省田徑隊的手續。柳俠惠微笑著表示理解。他註意到蔡國慶的肩膀上挎著壹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此時正是吃午飯的時候。柳俠惠要請他們兩人吃飯，他們都搖頭，說已經在外面吃過了。於是柳俠惠跟孫場長請了壹個下午的假，說自己家裏來人了，需要他陪著。隨後他換了鞋，帶著馬永芳和蔡國慶走路來到了公社機關附近的壹所小學外面的操場上。這就是當初知青們剛到前進公社時住宿過壹晚的那所小學。因為寒假還沒有結束，操場上壹個人也沒有。
　　蔡國慶看了看那個操場，又看了看柳俠惠腳上穿的鞋，不禁搖了搖頭。所謂的操場，其實就是壹大塊比較平整的空地，有的地方還長著雜草，跟正規的比賽場地比要差遠了。這個時代塑膠跑道雖然已經在國外廣泛開始使用了，但是國內的短跑比賽還是在鋪著煤渣的跑道上進行的。運動員們都得穿那種特制的釘鞋，這樣跑起來才不打滑，而且彈力也比較好。
　　柳俠惠穿的是城裏的年輕人中流行的回力牌球鞋，打籃球還行，但是並不適合短跑。這雙鞋還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借了裴勇的。裴勇的個子比他高壹大截，腳也比他的大，他特地穿上了兩雙厚襪子，這才覺得稍微合適了壹些。
　　馬永芳心裏也在發愁。這次領導派了經驗豐富的蔡國慶和她壹起來，就是為了把關，免得她壹個人看走眼了。在這種破爛不堪的場地搞百米測試，別說是10秒6，能跑進12秒就要燒高香了。可是，10秒6是領導事先定下來的硬指標，她總不能因為場地條件太差而降低標準吧？看來，她這次很可能會白跑壹趟了。
　　柳俠惠見了他們兩人的表情，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他微笑著說：“鄉下只有這種條件，請多包涵。那我們就抓緊時間，開始測試吧？” 馬永芳和蔡國慶無奈地點了點頭。
　　柳俠惠脫下了長衣長褲，身上只剩下了壹件背心和壹條球褲。因為氣溫不到攝氏十度，他冷得牙齒打顫，只好在原地不停地跳躍著。
　　這塊空地的形狀不怎麽規則，目測只有壹個方向能夠達到壹百米的距離，問題是中間還長了壹大片雜草。雜草雖然不多也不高，但是肯定會影響速度的。蔡國慶打開了他的帆布包，裏面裝的是事先量好了的壹根長達二十五米的塑料繩。他先在地上劃了壹道起跑線，然後和馬永芳壹起，壹人拉住繩子的壹頭，量出了壹百米的距離。為了保險，他們又重新量了壹次，確認無誤。
　　這場測試的規則是這樣的：馬永芳和蔡國慶分別站在起點和終點，每人手裏都拿著壹個秒表，然後起點的人揮手發令，兩人同時按下秒表。沖刺時，站在終點的那個人也會揮手發信號，兩人再次同時按下秒表。測試的成績取兩人秒表上的數字的平均值。如果兩人秒表上的數字相差太大（超過0.1秒）則測試作廢，必須重新再來壹次。
　　柳俠惠聽了馬永芳對規則的解釋後，點了點頭，說：“那我們開始吧。” 於是三人各就各位。
　　馬永芳站在起點開始發令了：“各就位 – 預備 – 跑！” 柳俠惠像離弦的利箭壹樣飛了出去。馬永芳和站在終點的蔡國慶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壹眨也不敢眨。
　　在柳俠惠沖過終點的那壹霎那，蔡國慶按下了秒表。他看了壹下秒表上的數字，呆住了，11秒01。他敢拍著胸脯打賭，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省田徑隊沒有壹個人能跑進11秒5的。這可是將近0.5秒的差距啊。他沒有去搭理已經沖過終點的柳俠惠，而是拔腿向起點的馬永芳跑去。
　　馬永芳的秒表上的數字是11秒03。蔡國慶對她道：“馬教練，看來我們得給省體委的領導打電話解釋壹下這裏的情況。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能跑出11秒02的成績，這簡直就是奇跡啊。這種人才如果我們不要，遲早會被別人給搶去的！”
　　他說的話正是馬永芳心裏想說的。她原來還在考慮該怎麽去說服這個以倔強較真稱著的老蔡呢，沒想到他跟她的想法完全壹致。在這種條件下，11秒02的成績確實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這時柳俠惠喘著氣走回到他們跟前來了，他們兩人壹齊迎上去。蔡國慶緊緊地握住柳俠惠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馬永芳告訴他，這次測試的成績是11秒02。
　　“對不起，兩位教練。我剛才沒有跑好。能讓我再試壹次嗎？”
　　他跑過那壹大片雜草時，左腳踩到壹株較大的野草，影響了速度。他原來打算至少跑它個10秒6，這對他來說壹點兒也不難。難的是不能跑得太快，要是壹不小心打破了什麽記錄就麻煩了。
　　“什麽？妳是說 …… 妳還能跑得更快？” 馬永芳和蔡國慶全都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他。
　　“我想應該還能再快壹點。不論怎樣，試壹下總沒有壞處吧！”
　　確實沒有壞處。第二次測試他即使不能提高成績，如果還能跑進11秒02，馬蔡二人就更有信心去向領導爭取了。於是他們又開始了第二次的測試。這壹次兩人換了壹下，老蔡在起點計時，馬永芳在終點計時。
　　測試開始後，柳俠惠並沒有特意加速，他只是壹直留心著腳下，盡量躲開那些討厭的雜草。跑完之後壹對秒表，蔡國慶的秒表上顯示的成績是10秒58，馬永芳的是10秒59，他們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狂喜的神色。這是因為，即便柳俠惠在正式比賽時只跑10秒59，也有很大的可能在八月份舉行的全國田徑運動會上拿到名次，甚至有可能奪冠。這將是本省田徑隊自成立以來從未有過的大喜事啊。
　　此時的全國百米紀錄為10秒整，是陳家全於1965年在重慶創造的，平了當時的世界紀錄。但是他的成績不是在國際比賽上取得的，在世界上沒有什麽影響。現在的世界百米記錄是9秒95，是美國運動員海因斯於1968年的墨西哥奧運會上創造的。這兩個成績雖然相差不多，但是海因斯破紀錄用的是電子計時。電子計時當然更準確壹些，同壹個運動員，電子計時的成績壹般要比手動計時的成績慢0.1秒到0.5秒。中國的第壹個使用電子計時的百米記錄才10秒61，這還是五年之後（1978年）的事情。
　　“馬教練，我 …… 我現在就去給體委的領導們打電話報喜吧？”
　　蔡國慶的聲音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激動。馬永芳剛壹點頭，他拔腿就往招待所的方向跑去。馬永芳也激動得不行，她迎向柳俠惠，顧不得他身上的汗水，壹把將他抱進了自己的懷裏。
　　“小柳啊，妳真可是壹件寶貝啊！沒想到讓我給撿到了！哈哈哈哈 …… ”
　　她剛才已經脫下了外面穿的棉襖，身上只剩下壹件很舊的藍色長袖運動衫。柳俠惠聞到了壹股濃烈的成熟女人的氣味，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她粗壯的胳膊和結實的乳房。
　　柳俠惠要去省田徑隊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很快就在知青們中間傳開了。許多人都來向他表示祝賀，當然，不少人心裏都很嫉妒他，背後忍不住會發那麽幾句牢騷。第二天正巧是趕集的日子，同宿舍的裴勇特地叫上他的未婚妻張曉慧，兩人請柳俠惠去集市上吃了壹頓牛肉面。
　　只是這壹次的氣氛跟上次大不壹樣。楚紅梅已經離開了，柳俠惠也要走了，裴勇和張曉慧無論怎麽努力，也難以掩飾心中的那股哀傷。柳俠惠的心裏也不太好受，他們兩個都是自己的好朋友，張曉慧還跟他突破過那條紅線。
　　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幫他們壹把，於是便對他們道：“曉慧，裴勇，妳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有壹句心裏的話想跟妳們說。” 裴勇和張曉慧睜大眼睛看著他，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壹條非常重要的內部消息，妳們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也不要向任何其他人說起。再過幾年，我們國家將會恢復大學的入學考試，大家都得憑自己的本事升學，不會再搞推薦政審走後門那壹套了。我勸妳們先不要急著結婚，即使結婚，也不要急著生小孩。妳們平時抽空多復習壹下高中學過的各門課程，等到恢復高考時就有機會進入壹所好的大學了。妳們壹定要相信我，按我說的辦。這是我和妳們朋友壹場，對妳們的臨別忠告。時間將證明，我今天的預言是不會錯的。”
　　裴勇和張曉慧此時還無法完全理解他說的話，不過他們都鄭重地向他點了點頭，柳俠惠能看見他們眼中都閃著淚光。到後來，張曉慧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伸出胳膊摟住柳俠惠的腰，當著裴勇的面，給他獻上了壹個熱吻。柳俠惠有些尷尬地看向裴勇，卻見他把臉轉向了壹旁。
　　張曉慧內心深處也是喜歡柳俠惠的。只是她更珍惜她和楚紅梅之間的友情，不想去跟她搶男人。楚紅梅離開的前壹天晚上，她們倆睡在同壹張床上，緊緊地摟抱在壹起哭了很久。
　　吳書記得知省體委派人來要將柳俠惠招進田徑隊去當專業運動員時，心裏非常吃驚。這個小柳同誌個子不高，貌不驚人，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壹個出色的體育人才。他曾經對柳俠惠有過很高的期望，把他列為重點培養對象，突擊入了黨。而他現在卻要另攀高枝，離開這裏，這讓吳天明的心裏很不高興。他沒有痛快地答應省體委的人，而是隨便找了壹個借口拖了下來。
　　作為公社書記，吳天明是壹方霸主，他完全有權力阻止柳俠惠的離開。不單是柳俠惠，在他管轄的地盤裏，無論誰想離開都必須經過他的同意。他已經向縣委龍書記身邊的人打聽清楚了，龍書記和柳俠惠之間並沒有任何值得壹提的私人關系。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輕心。
　　就在省體委的那兩個人來見他，向他要柳俠惠的第二天，吳書記接到了縣委辦公室王秘書的電話。王秘書說，省體委的張主任已經親自跟龍書記打了招呼。龍書記的指示只有兩個字：放人。
　　原來馬永芳和蔡國慶見吳書記的態度摸棱兩可，似乎不想痛痛快快地放人。他們害怕耽誤時間，就又給省體委的領導打了壹個電話。省體委的第壹把手立刻出面和春江縣委的壹把手龍書記取得了聯系。不知他向龍書記許諾了什麽，總之是做通了他的工作。這樣吳天明別無選擇，只能放人了。
　　吳天明掛上王秘書的電話後嘆了壹口氣，同時也慶幸自己沒有魯莽行事。他拿起筆來，在同意特招柳俠惠進入省田徑隊的公文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得到吳書記的批準後，柳俠惠去省田徑隊的事情就是板上釘釘，不會有任何問題了。馬永芳和蔡國慶都回省城去了，臨走前他們囑咐柳俠惠抓緊時間，盡快去省田徑隊報道，因為其他的隊員們已經開始集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