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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
第五章
2018-5-25 17:35
第五回 僵屍長夜未盡，風中卻似已帶來黎明的消息，變得更清新，更冷。
白玉京靜靜地站在冷風裏。
他希望風越冷越好，好讓他清醒些。
從十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在江湖中流浪，到現在已十四年。
這十四年來，他壹直都很清醒，所以他直到現在還活著。
無論誰若經歷過他遭遇到的那些折磨、打擊和危險，要想活著都不太容易。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他心裏在冷笑。
江湖中對他的傳說，他當然也聽說過。只有他自己心裏知道，他能活到現在，只不過因為他頭腦壹直都能保持冷靜。
現在他更需要冷靜。
窗上的人影，仿佛又靠近了些。
他盡量避免去猜這個人是誰，因為他不願猜疑自己的朋友。
小方是他的朋友。
既然別的人都在樓下，樓上這人不是方龍香是誰？
小方無疑也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許比他更有力量保護她。
她就算投向小方的懷抱，也並不能算是很對不起他，因為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任何約束。
“這樣也許反倒好些，反倒沒有煩惱。”
白玉京長長吐出口氣，盡力使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
但也不知為什麽，他心裏卻還是好像有根針在刺著，刺得很深。
他決心要走了。就這樣悄悄地走了也好，世上本沒有什麽值得太認真的事。
他慢慢地轉過身。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袁紫霞的壹聲驚呼。
呼聲中充滿驚懼之意，就像壹個人看見毒蛇時發出的呼聲壹樣。
白玉京已箭壹般竄上了小樓。“砰”的，撞入了窗戶。
屋裏當然有兩個人。
袁紫霞臉上全無血色，甚至比看見毒蛇時還要驚慌恐懼。
她正在看著對面的壹個人，這人的確比毒蛇可怕。
他長發披肩，身子僵硬，壹張臉上血跡淋漓，看來就像是個僵屍。
這人不是小方。
在這壹剎那，白玉京心裏不禁掠過壹絲歉疚之意。壹個人實在不該懷疑朋友的。
但現在已沒有時間來讓他再想下去。
他剛撞進窗戶，這僵屍已反手向他抽出了壹鞭子。
鞭子如靈蛇，快而準。
這僵屍的武功竟然也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
白玉京身子淩空，既不能退，也無力再變招閃避，眼見長鞭已將卷上他的咽喉。
但世上還沒有任何人的鞭子能卷住他咽喉。
他的手壹擡，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剎那間，用劍鞘纏住了長鞭，扯緊。
他另壹只手已閃電般拔出了劍。
劍光是銀色的，流動閃亮，亮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他腳尖在窗欞上壹點，水銀般的劍光已向這僵屍削了過去。
這僵屍長鞭撒手，淩空翻身。
猝然間，滿天寒星，暴雨般向白玉京撒下。
白玉京劍光壹卷，滿天寒星忽然間就已全部沒有了蹤影。
但這時僵屍卻已“砰”的撞出了後面的窗戶。
白玉京怎麽能讓他走！
他身形掠起，眼角卻瞥見袁紫霞竟似已嚇得暈了過去。
那些人就在樓下，他也不忍將她壹個人留在這裏。
是追？還是不追呢？
在這壹瞬間，他實在很難下決定。幸好這時他已聽見了小方的聲音：“什麽事？”
“我把她交給妳……”
壹句話未說完，他已如急箭般竄出窗子。
誰知這個僵屍看來雖僵硬如木，身法卻快如流星。
就在白玉京微壹遲疑間，他已掠出了七八丈外，人影在屋脊上壹閃。
白玉京追過去時，他已不見了。
遠處忽然響起雞啼。
難道他真的是僵屍，只要壹聽見雞啼聲，就會神秘地消失？
東方已露出淡青，視界已較開闊。
附近是空曠的田野，空曠的院子，那樹林還遠在三十丈外。
無論誰也不可能在這壹瞬間，掠出三四十丈的，就連昔日輕功天下無雙的楚香帥，也決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風更冷。
白玉京站在屋脊上，冷靜地想了想，忽然跳了下去。
下面是壹排四間廂房。第三間本是苗燒天住的地方，現在屋裏靜悄悄，連燈光都已熄滅。
第二間屋裏，卻還留著盞孤燈。
慘淡的燈光，將壹個人的影子照在窗上，佝僂的身形，微駝的背，正是那白發蒼蒼的老太婆。
她顯然還在為了自己親人的死而悲傷，如此深夜，還不能入睡。
也許她並不完全是在哀悼別人的死，而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悲傷。
壹個人到了老年時，往往就會對死亡特別敏感恐懼。
白玉京站在窗外，靜靜地看著她，忍不住輕輕嘆息了壹聲。
奇怪的是，人在悲傷時，有些感覺反而會變得特別敏銳。
屋子裏立刻有人在問：“誰？”
“我。”
“妳是誰？”
白玉京還沒有回答，門已開了。
這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手扶著門，駝著背站在門口，用懷疑而敵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又問了壹句：“妳是誰？來幹什麽？”
白玉京沈吟著，道：“剛才好像有個人逃到這裏來了，不知道有沒有驚動妳老人家？”
老太婆怒道：“人？三更半夜的哪有什麽人？妳是不是活見鬼了。”
白玉京知道她心情不好，火氣難免大些，只好笑了笑，道：“也許是我看錯了，抱歉。”
他居然什麽都不再說了，抱了抱拳，就轉過身，走下院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仿佛覺得非常疲倦。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咕咚”壹聲。
那老太婆竟倒了下去，疲倦、悲哀，和蒼老，就像是壹包看不見的火藥，忽然在她身體裏爆炸，將她擊倒。
白玉京壹個箭步竄過去，抱起了她。
她的脈搏還在跳動，還有呼吸，只不過都已很微弱。
白玉京松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捏住她鼻下人中，過了很久，她蒼白的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脈搏也漸漸恢復正常。
但她的眼睛和嘴卻都還是緊緊閉著，嘴角不停地流著口水。
白玉京輕聲道：“老太太，妳醒醒——”
老太婆忽然長長吐出口氣，眼睛也睜開了壹線，仿佛在看著白玉京，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
白玉京道：“妳不要緊的，我扶妳進去躺壹躺就沒事了。”
老太婆掙紮著，喘息著，道：“妳走，我用不著妳管。”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白玉京又怎麽能拋下她不管。
他用不著費力，就將她抱起來。
這也許還是他第壹次抱著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進房門。
棺材就停在屋裏，壹張方桌權充靈案，點著兩支白燭，三根線香。
香煙繚繞，燭光暗淡，屋子裏充滿了陰森淒涼之意。那小男孩躺在床上，也像是個死人般睡著了。
小孩子只要壹睡著，就算天塌下來，也很難驚醒的。
白玉京遲疑著，還不知道該將這老太婆放在哪裏。
忽然間，老太婆在他懷裏壹翻，兩只鳥爪般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快，而且有力。
白玉京呼吸立刻停止，壹雙眼珠子就像是要在眼睛中迸裂。
他的劍剛才已插入腰帶，此刻就算還能抓住劍柄，也已沒力氣拔出來。
老太婆臉上露出獰笑，壹張悲傷、蒼老的臉，忽然變得像是條惡狼。
她手指漸漸用力，獰笑著道：“長生劍，妳去死吧！……”
這句話還未說完，突然覺得有件冰冷的東西刺入了自己的肋骨。
是柄劍。
再看白玉京的臉，非但沒有扭曲變形，反而好像在微笑。
她忽然覺得自己扼住的，決不像是人的脖子，卻像是壹條又滑又軟的蛇。
然後又是壹陣尖錐般的刺痛，使得她十根手指漸漸松開。
劍已在白玉京手上。
劍尖已刺入她的肋骨，鮮血已滲出，染上她剛換上的麻衣。
白玉京看著她，微笑道：“妳的戲演得實在不錯，只可惜還是瞞不過我。”
老太婆目中充滿驚慌恐懼，顫聲道：“妳……妳早巳看出來了。”
白玉京笑道：“真正的老太婆，醒得決沒有那麽快，也決沒有這麽重。”
劍光壹閃，削去了她頭上壹片頭發。
她蒼蒼的白發下，頭發竟烏黑光亮如綢緞。
老太婆嘆了口氣，道：“妳怎麽知道老太婆應該有多重？”
白玉京道：“我就是知道。”
他當然知道。他抱過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很少有人經驗能比他更豐富。
老太婆筋肉已松，骨頭也輕了。他壹抱起她，就知道她決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三十五歲的女人，若是保養得好，胴體仍然是堅挺而有彈性的。
老太婆道：“現在妳想怎麽樣？”
白玉京道：“這就得看妳了。”
老太婆道：“看我？”
白玉京道：“看妳是不是肯聽話。”
老太婆道：“我壹向聽話。”
她的眼睛忽然露出壹種甜蜜迷人的笑意，用力在臉上搓了搓，就有層粉末細雨般掉了下來。
壹張成熟、美麗、極有風韻的臉出現了。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妳果然不是老太婆。”
這女人媚笑道：“誰說我老？”
她的手還在解著衣鈕，慢慢地拉開了身上的白麻衣服。
衣服裏沒有別的，只有壹個豐滿、堅挺、成熟而誘人的胴體，甚至連胸膛都沒有下墜。
白玉京看著她胸膛時，她胸膛上頂尖的兩點就漸漸挺硬了起來。
她用自己的指尖輕撫著，壹雙眼睛漸漸變成了壹條線，壹根絲。
她輕咬著嘴唇，柔聲道：“現在妳總該已看出，我是多麽聽話了。”
白玉京只有承認。
她媚笑道：“我看得出妳是個有經驗的男子，現在為什麽卻像個孩子般站看？”
白玉京道：“妳難道要我就在這裏？”
她笑得更媚更蕩，道：“這裏為什麽不行？老鬼已死了，小鬼也已睡得跟死人差不多，妳只要關上房門……”
門是開著的，白玉京不由自主，去看了壹眼，忽然間，床上死人般睡著的孩子鯉魚打挺，壹個翻身，十余點寒星暴射而出。這孩子的出手竟也又快又毒，更可怕的是，決沒有人能想到這麽樣壹個孩子出手也會如此狠毒，何況白玉京面前是站著個赤裸裸的女人。世上還有什麽能比壹個赤裸著的美麗女人更令男人變得軟弱迷糊？
這暗器幾乎已無疑必可致命。
但白玉京卻似早已算準這壹著，劍光壹圈，這些致命暗器已全沒了影。
女人咬了咬牙，厲聲道：“好小子，老娘跟妳拼了。”
那孩子身子躍起，竟從枕頭下拔了兩柄尖刀出來，拋了柄給女人。
兩柄尖刀立刻閃電般向白玉京劈下。
就在這時，棺材的蓋子突然掀起，壹根鞭子毒蛇般卷出，卷住了白玉京的腰。
這壹鞭才是真正致命的。
白玉京的腰已被鞭子卷住，兩柄尖刀閃電般向他刺了過來，他完全沒有閃避的余地。他沒有閃避，反而向尖刀上迎了過去。棺材裏的人只覺得壹股極大的力量將他壹拉，已將他從棺材裏拉出。這人正是剛才突然在曙色中消失了的僵屍。
他眼看著兩柄刀已刺在白玉京身上，誰知突然又奇跡的跌下，“當”的，跌在地上。女人和孩子的手腕已多了壹條血口。
白玉京的劍本身就像是奇跡，劍光壹閃，削破了兩人的手腕，再壹閃，就削斷了長鞭。
僵屍本來正用力收鞭，鞭子壹斷，他整個人就立刻失去重心，“砰”的壹聲撞在後面的窗戶上。
孩子和女人的驚呼還沒有出聲，白玉京已反手壹個肘拳，打中孩子的胃。他只覺眼前壹陣黑暗，連痛苦都沒有感覺到，就已暈了過去。那女人的臉已因驚懼而扭曲，轉身想逃。她上身剛轉過去，白玉京的劍柄已敲在她後腦上——她暈得比孩子還快。
僵屍背貼著窗戶，看著白玉京，眼睛裏也充滿了恐懼之色。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現在看著的是壹個人。人怎會有這麽快的出手？
白玉京也在看著他，冷冷道：“這次妳為什麽不逃了？”
僵屍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本就沒有得罪妳，為什麽要逃。”
白玉京道：“妳的確沒有得罪我，只不過想要我的命而已。”
僵屍道：“那也是妳逼著我們的。”
【未完待續】
共計14044字節
白玉京道：“哦。”
僵屍道：“我想要的，只不過是那女人從我這裏騙走的東西。”
白玉京皺了皺眉，道：“她騙走了妳什麽？”
僵屍道：“壹張秘圖。”
白玉京道：“秘圖！什麽秘圖？藏寶的秘圖？”
僵屍道：“不是。”
白玉京道：“不是？”
僵屍道：“這張圖的本身就是寶藏。無論誰有了這張圖，不但可以成為世上最富有的人，也可以成為世上最有權力的人。”
白玉京道：“為什麽？”
僵屍道：“妳不必問我為什麽，但只要妳答應放過我，我就可以幫妳找到這張圖。”
白玉京道：“哦。”
僵屍道：“只有我知道，這張圖壹定在她身上。”
白玉京沈吟著，忽然笑了笑，道：“既然壹定在她身上，又何必要妳幫我去找？”
僵屍道：“因為她決不會對妳說實話的，她決不會對任何人說實話的。可是我不但知道她的秘密，還知道……”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斷絕，壹只鐵鉤從窗外伸進來，壹下子就鉤住了他的咽喉，他沒有再說壹個字，眼睛已凸出，鮮血已從迸裂的眼角流下來。
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突然被抽幹，突然萎縮。若不是親眼看見的人，決想不到這種情況有多麽可怕。看見過的人，這壹生就永遠不會忘卻。
白玉京只覺得自己的胃也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開始要嘔吐。
他看著方龍香慢慢地走進來，用壹塊雪白的絲巾，擦著鐵鉤上的血。
白玉京沈著臉，道：“妳不該殺他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妳為什麽不看看他的手？”
僵屍已倒下，兩只手卻還是握得很緊。
方龍香淡淡道：“妳以為他真的在跟妳聊天？我若不殺了他，妳現在只怕已變成了蜂窩。”
他用鐵鉤挑斷了僵屍手上筋絡，手松開，滿把暗器散落了下來。壹只手裏，就握著四種形狀不同的暗器。
方龍香道：“我知道妳的長生劍是暗器的克星，但我還是不放心。”
白玉京道：“為什麽？”
方龍香道：“因為我也知道這人的暗器壹向很少失手的。”
白玉京道：“他是誰？”
方龍香道：“長江以南，用暗器的第壹高手公孫靜。”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公孫靜？”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但妳還是不該這麽快就殺了他的。”
方龍香道：“為什麽？”
白玉京道：“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他。”
方龍香道：“妳可以問我。”
他走過去，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地上的女人，嘆息著道：“想不到公孫靜不但懂得暗器，也很懂得選女人。”
白玉京道：“這是他的女人？”
方龍香道：“是他的老婆。”
白玉京道：“這小孩是他的兒子？”
方龍香又笑了，道：“小孩子？……妳以為這真是個小孩？”
白玉京道：“不是。”
方龍香道：“這小孩子的年紀至少比妳大十歲。”
他用腳踢這孩子的臉，臉上也有粉末落了下來。
這孩子的臉上競已有了皺紋。
方龍香道：“這人叫毒釘子，是個天生的侏儒，也是公孫靜的死黨。”
白玉京忍不住嘆了口氣，苦笑道：“死人不是死人，孩子不是孩子，老太婆不是老太婆——這倒真妙得很。”。
方龍香淡淡道：“只要再妙壹點點，妳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勢力遍布天下，他們既然是青龍會的人，行蹤為什麽要如此詭秘？”
方龍香道：“因為最想要他們的命的，就是青龍會。”
白玉京道：“為什麽？”
方龍香道：“因為公孫靜做了件讓青龍會丟人的事。”
白玉京道：“什麽事？”
方龍香道：“壹樣關系很重大的東西，在他的手裏被人騙走了。當然他知道青龍會的規矩。”
白玉京道：“所以他才帶著他的老婆和死黨，易容改扮到這裏，為的就是想追回那樣東西？”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道：“這些事妳怎麽會知道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妳難道忘了我是幹什麽的？
白玉京道：”那樣東西真的在袁紫霞身上？“方龍香道：”這妳就該問她自己了。“白玉京道：”她人呢？“方龍香道：”就在外面。“白玉京立刻走出去，方龍香就讓路給他出去。突然間，壹把鐵鉤劃破他手腕，長生劍”叮“的跌落在地，接著，壹個比鐵鉤還硬的拳頭，已打在他腰下京門穴上，他也倒了下去。
燭光在搖動，整個屋子都像是在不停地搖動著。白玉京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已感覺到有個冰冷的鐵鉤在磨擦著他的咽喉。
他終於醒了。也許他永遠不醒反倒好些。他實在不願再看到方龍香的臉，那本是張非常英俊的臉，現在卻似也變得說不出的醜陋。
這張臉正在微笑著，面對著他的臉，道：”妳想不到吧！“白玉京道：”我的確想不到，因為我壹直認為妳是我的朋友。“他盡力使自己保持平靜——既然已輸了，為什麽不輸得漂亮些？
方龍香微笑道：”誰說我不是妳的朋友？我壹直都是妳的朋友。“白玉京道：”現在呢？“方龍香道：”現在就得看妳了。“白玉京道：”看我是不是肯聽話？“方龍香道：”壹點也不錯。“白玉京道：”我若不肯聽話呢？“方龍香忽然長長嘆了口氣，看著自己手上的鐵鉤，慢慢道：”我是個殘廢。壹個殘廢了的人，要在江湖上混，並不是件容易事，若沒有硬的後臺支持我，我就算死不了，也決不會活得這麽舒服。“白玉京道：”誰在支持妳？“方龍香道：”妳想不出？“白玉京終於明白，苦笑道：”原來妳也是青龍會的人。“方龍香道：”青龍會的壇主。“白玉京道：”這地方也是青龍會的三百六十五處分壇之壹？“方龍香嘆道：”我知道妳遲早總會完全明白的。妳壹向是個聰明人。“白玉京只覺滿嘴苦水，吐也吐不出。
方龍香道：”三年前，我也跟妳現在壹樣，躺在地上，也有人用刀在磨擦我咽喉。
“白玉京道：”所以妳非入青龍會不可？“方龍香道：”那人倒也沒有壹定要逼我入青龍會，他給了我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哪兩條路？“方龍香道：”壹條是進棺材的路，壹條是進青龍會的路。
“白玉京道：”妳當然選了後面的壹條。“方龍香笑了笑道：”我想很多人都會跟我同樣選這條路的。
“白玉京道：”不錯，誰也不能說妳選錯了。“方龍香道：”我們既然壹向是好朋友，我當然至少也得給妳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謝謝妳，妳真是個好朋友。“方龍香道：”第壹條路近得很，現在棺材就在妳旁邊。
“白玉京道：”這口棺材太薄了。像我這樣有名氣的人，妳至少也得給我口比較像樣的棺材。
“方龍香道：”那倒用不著，我可以保證妳躺進去的時候，已分不出棺材是厚是薄了。
“他手上的鐵鉤又開始在動，微笑著說：”但無論如何，睡在床上總比睡在棺材裏舒服些，尤其是在床上還有個女人的時候。
“白玉京點點頭，道：”那倒壹點都不假，只不過還得看床上睡的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方龍香道：”哦！“白玉京道：”裏邊床上睡的若是條母豬，我則情願睡在棺材裏了。
“方龍香道：”妳當然不會認為那位袁姑娘是母豬。“白玉京道：”她的確不是；她是母狗。“方龍香又笑了，道：”憑良心講，說她是母狗的人，妳已不是第壹個。“白玉京道：”第壹個是公孫靜？
“方龍香笑道：”妳又說對了。誰能想到像公孫靜這樣的老狐貍，也會栽在母狗手裏呢。“白玉京嘆了口氣道：”憑良心講，我倒真有點同情他。“方龍香道：”我也同情他。
“白玉京道：”所以妳殺了他。“方龍香嘆道：”我若不殺他，他死得也許還要更慘十倍。“白玉京道：”哦。“方龍香道：”青龍會對付像他這樣的人，至少有壹百三十種法子，每壹種都可以讓他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生到這世上來。“白玉京道：”他究竟做了什麽丟人的事？“方龍香沈吟著，道：”妳聽說過‘孔雀翎’這三個字沒有？
“白玉京動容道：”孔雀山莊的孔雀翎？“方龍香道：”妳果然聽說過。“白玉京嘆道：”江湖中沒有聽說過這三個字的人，也許比沒有聽過長生劍的還少。“方龍香笑道：”妳倒真謙虛得很。
“白玉京也微笑著道：”謙虛本就是我這人的美德之壹。“方龍香道：”哦？妳還有些什麽美德？“白玉京道：”我不賭錢，不喝酒，不好色。我只有壹種毛病。
“方龍香道：”什麽毛病？“白玉京道：”我說謊，只不過每天只說壹次而已。“方龍香道：”今天妳說過沒有？“白玉京道：”還沒有，所以我現在就要趕快說壹次，免得以後沒機會了。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現在我無論說什麽，妳最好都不要相信。“方龍香笑道：”多謝妳提醒，我壹定不會相信的。“白玉京道：”我若說剛被妳殺了的公孫靜又復活了，妳當然不相信。“方龍香道：”當然！
“白玉京微笑道：”我說她的老婆已醒了過來，正準備暗算妳，妳還是不信。“方龍香道：”還是不信。“他嘴裏雖然說不信，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他的手也跟著動了動，手上的鐵鉤，距離白玉京的咽喉也就遠了些。
白玉京靜靜地站在冷風裏。
他希望風越冷越好，好讓他清醒些。
從十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在江湖中流浪，到現在已十四年。
這十四年來，他壹直都很清醒，所以他直到現在還活著。
無論誰若經歷過他遭遇到的那些折磨、打擊和危險，要想活著都不太容易。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他心裏在冷笑。
江湖中對他的傳說，他當然也聽說過。只有他自己心裏知道，他能活到現在，只不過因為他頭腦壹直都能保持冷靜。
現在他更需要冷靜。
窗上的人影，仿佛又靠近了些。
他盡量避免去猜這個人是誰，因為他不願猜疑自己的朋友。
小方是他的朋友。
既然別的人都在樓下，樓上這人不是方龍香是誰？
小方無疑也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許比他更有力量保護她。
她就算投向小方的懷抱，也並不能算是很對不起他，因為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任何約束。
“這樣也許反倒好些，反倒沒有煩惱。”
白玉京長長吐出口氣，盡力使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
但也不知為什麽，他心裏卻還是好像有根針在刺著，刺得很深。
他決心要走了。就這樣悄悄地走了也好，世上本沒有什麽值得太認真的事。
他慢慢地轉過身。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袁紫霞的壹聲驚呼。
呼聲中充滿驚懼之意，就像壹個人看見毒蛇時發出的呼聲壹樣。
白玉京已箭壹般竄上了小樓。“砰”的，撞入了窗戶。
屋裏當然有兩個人。
袁紫霞臉上全無血色，甚至比看見毒蛇時還要驚慌恐懼。
她正在看著對面的壹個人，這人的確比毒蛇可怕。
他長發披肩，身子僵硬，壹張臉上血跡淋漓，看來就像是個僵屍。
這人不是小方。
在這壹剎那，白玉京心裏不禁掠過壹絲歉疚之意。壹個人實在不該懷疑朋友的。
但現在已沒有時間來讓他再想下去。
他剛撞進窗戶，這僵屍已反手向他抽出了壹鞭子。
鞭子如靈蛇，快而準。
這僵屍的武功竟然也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
白玉京身子淩空，既不能退，也無力再變招閃避，眼見長鞭已將卷上他的咽喉。
但世上還沒有任何人的鞭子能卷住他咽喉。
他的手壹擡，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剎那間，用劍鞘纏住了長鞭，扯緊。
他另壹只手已閃電般拔出了劍。
劍光是銀色的，流動閃亮，亮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他腳尖在窗欞上壹點，水銀般的劍光已向這僵屍削了過去。
這僵屍長鞭撒手，淩空翻身。
猝然間，滿天寒星，暴雨般向白玉京撒下。
白玉京劍光壹卷，滿天寒星忽然間就已全部沒有了蹤影。
但這時僵屍卻已“砰”的撞出了後面的窗戶。
白玉京怎麽能讓他走！
他身形掠起，眼角卻瞥見袁紫霞竟似已嚇得暈了過去。
那些人就在樓下，他也不忍將她壹個人留在這裏。
是追？還是不追呢？
在這壹瞬間，他實在很難下決定。幸好這時他已聽見了小方的聲音：“什麽事？”
“我把她交給妳……”
壹句話未說完，他已如急箭般竄出窗子。
誰知這個僵屍看來雖僵硬如木，身法卻快如流星。
就在白玉京微壹遲疑間，他已掠出了七八丈外，人影在屋脊上壹閃。
白玉京追過去時，他已不見了。
遠處忽然響起雞啼。
難道他真的是僵屍，只要壹聽見雞啼聲，就會神秘地消失？
東方已露出淡青，視界已較開闊。
附近是空曠的田野，空曠的院子，那樹林還遠在三十丈外。
無論誰也不可能在這壹瞬間，掠出三四十丈的，就連昔日輕功天下無雙的楚香帥，也決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風更冷。
白玉京站在屋脊上，冷靜地想了想，忽然跳了下去。
下面是壹排四間廂房。第三間本是苗燒天住的地方，現在屋裏靜悄悄，連燈光都已熄滅。
第二間屋裏，卻還留著盞孤燈。
慘淡的燈光，將壹個人的影子照在窗上，佝僂的身形，微駝的背，正是那白發蒼蒼的老太婆。
她顯然還在為了自己親人的死而悲傷，如此深夜，還不能入睡。
也許她並不完全是在哀悼別人的死，而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悲傷。
壹個人到了老年時，往往就會對死亡特別敏感恐懼。
白玉京站在窗外，靜靜地看著她，忍不住輕輕嘆息了壹聲。
奇怪的是，人在悲傷時，有些感覺反而會變得特別敏銳。
屋子裏立刻有人在問：“誰？”
“我。”
“妳是誰？”
白玉京還沒有回答，門已開了。
這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手扶著門，駝著背站在門口，用懷疑而敵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又問了壹句：“妳是誰？來幹什麽？”
白玉京沈吟著，道：“剛才好像有個人逃到這裏來了，不知道有沒有驚動妳老人家？”
老太婆怒道：“人？三更半夜的哪有什麽人？妳是不是活見鬼了。”
白玉京知道她心情不好，火氣難免大些，只好笑了笑，道：“也許是我看錯了，抱歉。”
他居然什麽都不再說了，抱了抱拳，就轉過身，走下院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仿佛覺得非常疲倦。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咕咚”壹聲。
那老太婆竟倒了下去，疲倦、悲哀，和蒼老，就像是壹包看不見的火藥，忽然在她身體裏爆炸，將她擊倒。
白玉京壹個箭步竄過去，抱起了她。
她的脈搏還在跳動，還有呼吸，只不過都已很微弱。
白玉京松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捏住她鼻下人中，過了很久，她蒼白的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脈搏也漸漸恢復正常。
但她的眼睛和嘴卻都還是緊緊閉著，嘴角不停地流著口水。
白玉京輕聲道：“老太太，妳醒醒——”
老太婆忽然長長吐出口氣，眼睛也睜開了壹線，仿佛在看著白玉京，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
白玉京道：“妳不要緊的，我扶妳進去躺壹躺就沒事了。”
老太婆掙紮著，喘息著，道：“妳走，我用不著妳管。”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白玉京又怎麽能拋下她不管。
他用不著費力，就將她抱起來。
這也許還是他第壹次抱著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進房門。
棺材就停在屋裏，壹張方桌權充靈案，點著兩支白燭，三根線香。
香煙繚繞，燭光暗淡，屋子裏充滿了陰森淒涼之意。那小男孩躺在床上，也像是個死人般睡著了。
小孩子只要壹睡著，就算天塌下來，也很難驚醒的。
白玉京遲疑著，還不知道該將這老太婆放在哪裏。
忽然間，老太婆在他懷裏壹翻，兩只鳥爪般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快，而且有力。
白玉京呼吸立刻停止，壹雙眼珠子就像是要在眼睛中迸裂。
他的劍剛才已插入腰帶，此刻就算還能抓住劍柄，也已沒力氣拔出來。
老太婆臉上露出獰笑，壹張悲傷、蒼老的臉，忽然變得像是條惡狼。
她手指漸漸用力，獰笑著道：“長生劍，妳去死吧！……”
這句話還未說完，突然覺得有件冰冷的東西刺入了自己的肋骨。
是柄劍。
再看白玉京的臉，非但沒有扭曲變形，反而好像在微笑。
她忽然覺得自己扼住的，決不像是人的脖子，卻像是壹條又滑又軟的蛇。
然後又是壹陣尖錐般的刺痛，使得她十根手指漸漸松開。
劍已在白玉京手上。
劍尖已刺入她的肋骨，鮮血已滲出，染上她剛換上的麻衣。
白玉京看著她，微笑道：“妳的戲演得實在不錯，只可惜還是瞞不過我。”
老太婆目中充滿驚慌恐懼，顫聲道：“妳……妳早巳看出來了。”
白玉京笑道：“真正的老太婆，醒得決沒有那麽快，也決沒有這麽重。”
劍光壹閃，削去了她頭上壹片頭發。
她蒼蒼的白發下，頭發竟烏黑光亮如綢緞。
老太婆嘆了口氣，道：“妳怎麽知道老太婆應該有多重？”
白玉京道：“我就是知道。”
他當然知道。他抱過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很少有人經驗能比他更豐富。
老太婆筋肉已松，骨頭也輕了。他壹抱起她，就知道她決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三十五歲的女人，若是保養得好，胴體仍然是堅挺而有彈性的。
老太婆道：“現在妳想怎麽樣？”
白玉京道：“這就得看妳了。”
老太婆道：“看我？”
白玉京道：“看妳是不是肯聽話。”
老太婆道：“我壹向聽話。”
她的眼睛忽然露出壹種甜蜜迷人的笑意，用力在臉上搓了搓，就有層粉末細雨般掉了下來。
壹張成熟、美麗、極有風韻的臉出現了。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妳果然不是老太婆。”
這女人媚笑道：“誰說我老？”
她的手還在解著衣鈕，慢慢地拉開了身上的白麻衣服。
衣服裏沒有別的，只有壹個豐滿、堅挺、成熟而誘人的胴體，甚至連胸膛都沒有下墜。
白玉京看著她胸膛時，她胸膛上頂尖的兩點就漸漸挺硬了起來。
她用自己的指尖輕撫著，壹雙眼睛漸漸變成了壹條線，壹根絲。
她輕咬著嘴唇，柔聲道：“現在妳總該已看出，我是多麽聽話了。”
白玉京只有承認。
她媚笑道：“我看得出妳是個有經驗的男子，現在為什麽卻像個孩子般站看？”
白玉京道：“妳難道要我就在這裏？”
她笑得更媚更蕩，道：“這裏為什麽不行？老鬼已死了，小鬼也已睡得跟死人差不多，妳只要關上房門……”
門是開著的，白玉京不由自主，去看了壹眼，忽然間，床上死人般睡著的孩子鯉魚打挺，壹個翻身，十余點寒星暴射而出。這孩子的出手竟也又快又毒，更可怕的是，決沒有人能想到這麽樣壹個孩子出手也會如此狠毒，何況白玉京面前是站著個赤裸裸的女人。世上還有什麽能比壹個赤裸著的美麗女人更令男人變得軟弱迷糊？
這暗器幾乎已無疑必可致命。
但白玉京卻似早已算準這壹著，劍光壹圈，這些致命暗器已全沒了影。
女人咬了咬牙，厲聲道：“好小子，老娘跟妳拼了。”
那孩子身子躍起，竟從枕頭下拔了兩柄尖刀出來，拋了柄給女人。
兩柄尖刀立刻閃電般向白玉京劈下。
就在這時，棺材的蓋子突然掀起，壹根鞭子毒蛇般卷出，卷住了白玉京的腰。
這壹鞭才是真正致命的。
白玉京的腰已被鞭子卷住，兩柄尖刀閃電般向他刺了過來，他完全沒有閃避的余地。他沒有閃避，反而向尖刀上迎了過去。棺材裏的人只覺得壹股極大的力量將他壹拉，已將他從棺材裏拉出。這人正是剛才突然在曙色中消失了的僵屍。
他眼看著兩柄刀已刺在白玉京身上，誰知突然又奇跡的跌下，“當”的，跌在地上。女人和孩子的手腕已多了壹條血口。
白玉京的劍本身就像是奇跡，劍光壹閃，削破了兩人的手腕，再壹閃，就削斷了長鞭。
僵屍本來正用力收鞭，鞭子壹斷，他整個人就立刻失去重心，“砰”的壹聲撞在後面的窗戶上。
孩子和女人的驚呼還沒有出聲，白玉京已反手壹個肘拳，打中孩子的胃。他只覺眼前壹陣黑暗，連痛苦都沒有感覺到，就已暈了過去。那女人的臉已因驚懼而扭曲，轉身想逃。她上身剛轉過去，白玉京的劍柄已敲在她後腦上——她暈得比孩子還快。
僵屍背貼著窗戶，看著白玉京，眼睛裏也充滿了恐懼之色。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現在看著的是壹個人。人怎會有這麽快的出手？
白玉京也在看著他，冷冷道：“這次妳為什麽不逃了？”
僵屍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本就沒有得罪妳，為什麽要逃。”
白玉京道：“妳的確沒有得罪我，只不過想要我的命而已。”
僵屍道：“那也是妳逼著我們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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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道：“哦。”
僵屍道：“我想要的，只不過是那女人從我這裏騙走的東西。”
白玉京皺了皺眉，道：“她騙走了妳什麽？”
僵屍道：“壹張秘圖。”
白玉京道：“秘圖！什麽秘圖？藏寶的秘圖？”
僵屍道：“不是。”
白玉京道：“不是？”
僵屍道：“這張圖的本身就是寶藏。無論誰有了這張圖，不但可以成為世上最富有的人，也可以成為世上最有權力的人。”
白玉京道：“為什麽？”
僵屍道：“妳不必問我為什麽，但只要妳答應放過我，我就可以幫妳找到這張圖。”
白玉京道：“哦。”
僵屍道：“只有我知道，這張圖壹定在她身上。”
白玉京沈吟著，忽然笑了笑，道：“既然壹定在她身上，又何必要妳幫我去找？”
僵屍道：“因為她決不會對妳說實話的，她決不會對任何人說實話的。可是我不但知道她的秘密，還知道……”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斷絕，壹只鐵鉤從窗外伸進來，壹下子就鉤住了他的咽喉，他沒有再說壹個字，眼睛已凸出，鮮血已從迸裂的眼角流下來。
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突然被抽幹，突然萎縮。若不是親眼看見的人，決想不到這種情況有多麽可怕。看見過的人，這壹生就永遠不會忘卻。
白玉京只覺得自己的胃也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開始要嘔吐。
他看著方龍香慢慢地走進來，用壹塊雪白的絲巾，擦著鐵鉤上的血。
白玉京沈著臉，道：“妳不該殺他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妳為什麽不看看他的手？”
僵屍已倒下，兩只手卻還是握得很緊。
方龍香淡淡道：“妳以為他真的在跟妳聊天？我若不殺了他，妳現在只怕已變成了蜂窩。”
他用鐵鉤挑斷了僵屍手上筋絡，手松開，滿把暗器散落了下來。壹只手裏，就握著四種形狀不同的暗器。
方龍香道：“我知道妳的長生劍是暗器的克星，但我還是不放心。”
白玉京道：“為什麽？”
方龍香道：“因為我也知道這人的暗器壹向很少失手的。”
白玉京道：“他是誰？”
方龍香道：“長江以南，用暗器的第壹高手公孫靜。”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公孫靜？”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但妳還是不該這麽快就殺了他的。”
方龍香道：“為什麽？”
白玉京道：“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他。”
方龍香道：“妳可以問我。”
他走過去，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地上的女人，嘆息著道：“想不到公孫靜不但懂得暗器，也很懂得選女人。”
白玉京道：“這是他的女人？”
方龍香道：“是他的老婆。”
白玉京道：“這小孩是他的兒子？”
方龍香又笑了，道：“小孩子？……妳以為這真是個小孩？”
白玉京道：“不是。”
方龍香道：“這小孩子的年紀至少比妳大十歲。”
他用腳踢這孩子的臉，臉上也有粉末落了下來。
這孩子的臉上競已有了皺紋。
方龍香道：“這人叫毒釘子，是個天生的侏儒，也是公孫靜的死黨。”
白玉京忍不住嘆了口氣，苦笑道：“死人不是死人，孩子不是孩子，老太婆不是老太婆——這倒真妙得很。”。
方龍香淡淡道：“只要再妙壹點點，妳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勢力遍布天下，他們既然是青龍會的人，行蹤為什麽要如此詭秘？”
方龍香道：“因為最想要他們的命的，就是青龍會。”
白玉京道：“為什麽？”
方龍香道：“因為公孫靜做了件讓青龍會丟人的事。”
白玉京道：“什麽事？”
方龍香道：“壹樣關系很重大的東西，在他的手裏被人騙走了。當然他知道青龍會的規矩。”
白玉京道：“所以他才帶著他的老婆和死黨，易容改扮到這裏，為的就是想追回那樣東西？”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道：“這些事妳怎麽會知道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妳難道忘了我是幹什麽的？
白玉京道：”那樣東西真的在袁紫霞身上？“方龍香道：”這妳就該問她自己了。“白玉京道：”她人呢？“方龍香道：”就在外面。“白玉京立刻走出去，方龍香就讓路給他出去。突然間，壹把鐵鉤劃破他手腕，長生劍”叮“的跌落在地，接著，壹個比鐵鉤還硬的拳頭，已打在他腰下京門穴上，他也倒了下去。
燭光在搖動，整個屋子都像是在不停地搖動著。白玉京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已感覺到有個冰冷的鐵鉤在磨擦著他的咽喉。
他終於醒了。也許他永遠不醒反倒好些。他實在不願再看到方龍香的臉，那本是張非常英俊的臉，現在卻似也變得說不出的醜陋。
這張臉正在微笑著，面對著他的臉，道：”妳想不到吧！“白玉京道：”我的確想不到，因為我壹直認為妳是我的朋友。“他盡力使自己保持平靜——既然已輸了，為什麽不輸得漂亮些？
方龍香微笑道：”誰說我不是妳的朋友？我壹直都是妳的朋友。“白玉京道：”現在呢？“方龍香道：”現在就得看妳了。“白玉京道：”看我是不是肯聽話？“方龍香道：”壹點也不錯。“白玉京道：”我若不肯聽話呢？“方龍香忽然長長嘆了口氣，看著自己手上的鐵鉤，慢慢道：”我是個殘廢。壹個殘廢了的人，要在江湖上混，並不是件容易事，若沒有硬的後臺支持我，我就算死不了，也決不會活得這麽舒服。“白玉京道：”誰在支持妳？“方龍香道：”妳想不出？“白玉京終於明白，苦笑道：”原來妳也是青龍會的人。“方龍香道：”青龍會的壇主。“白玉京道：”這地方也是青龍會的三百六十五處分壇之壹？“方龍香嘆道：”我知道妳遲早總會完全明白的。妳壹向是個聰明人。“白玉京只覺滿嘴苦水，吐也吐不出。
方龍香道：”三年前，我也跟妳現在壹樣，躺在地上，也有人用刀在磨擦我咽喉。
“白玉京道：”所以妳非入青龍會不可？“方龍香道：”那人倒也沒有壹定要逼我入青龍會，他給了我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哪兩條路？“方龍香道：”壹條是進棺材的路，壹條是進青龍會的路。
“白玉京道：”妳當然選了後面的壹條。“方龍香笑了笑道：”我想很多人都會跟我同樣選這條路的。
“白玉京道：”不錯，誰也不能說妳選錯了。“方龍香道：”我們既然壹向是好朋友，我當然至少也得給妳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謝謝妳，妳真是個好朋友。“方龍香道：”第壹條路近得很，現在棺材就在妳旁邊。
“白玉京道：”這口棺材太薄了。像我這樣有名氣的人，妳至少也得給我口比較像樣的棺材。
“方龍香道：”那倒用不著，我可以保證妳躺進去的時候，已分不出棺材是厚是薄了。
“他手上的鐵鉤又開始在動，微笑著說：”但無論如何，睡在床上總比睡在棺材裏舒服些，尤其是在床上還有個女人的時候。
“白玉京點點頭，道：”那倒壹點都不假，只不過還得看床上睡的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方龍香道：”哦！“白玉京道：”裏邊床上睡的若是條母豬，我則情願睡在棺材裏了。
“方龍香道：”妳當然不會認為那位袁姑娘是母豬。“白玉京道：”她的確不是；她是母狗。“方龍香又笑了，道：”憑良心講，說她是母狗的人，妳已不是第壹個。“白玉京道：”第壹個是公孫靜？
“方龍香笑道：”妳又說對了。誰能想到像公孫靜這樣的老狐貍，也會栽在母狗手裏呢。“白玉京嘆了口氣道：”憑良心講，我倒真有點同情他。“方龍香道：”我也同情他。
“白玉京道：”所以妳殺了他。“方龍香嘆道：”我若不殺他，他死得也許還要更慘十倍。“白玉京道：”哦。“方龍香道：”青龍會對付像他這樣的人，至少有壹百三十種法子，每壹種都可以讓他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生到這世上來。“白玉京道：”他究竟做了什麽丟人的事？“方龍香沈吟著，道：”妳聽說過‘孔雀翎’這三個字沒有？
“白玉京動容道：”孔雀山莊的孔雀翎？“方龍香道：”妳果然聽說過。“白玉京嘆道：”江湖中沒有聽說過這三個字的人，也許比沒有聽過長生劍的還少。“方龍香笑道：”妳倒真謙虛得很。
“白玉京也微笑著道：”謙虛本就是我這人的美德之壹。“方龍香道：”哦？妳還有些什麽美德？“白玉京道：”我不賭錢，不喝酒，不好色。我只有壹種毛病。
“方龍香道：”什麽毛病？“白玉京道：”我說謊，只不過每天只說壹次而已。“方龍香道：”今天妳說過沒有？“白玉京道：”還沒有，所以我現在就要趕快說壹次，免得以後沒機會了。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現在我無論說什麽，妳最好都不要相信。“方龍香笑道：”多謝妳提醒，我壹定不會相信的。“白玉京道：”我若說剛被妳殺了的公孫靜又復活了，妳當然不相信。“方龍香道：”當然！
“白玉京微笑道：”我說她的老婆已醒了過來，正準備暗算妳，妳還是不信。“方龍香道：”還是不信。“他嘴裏雖然說不信，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他的手也跟著動了動，手上的鐵鉤，距離白玉京的咽喉也就遠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