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回　殺人金環門外風景如畫。
　　暗褐色的道路，從這裏開始蜿蜒伸展，穿過翠綠的樹林，沿著湛藍的湖水，伸展向鬧市。
　　遠山在陰暝的天色中看來，仿佛在霧中，顯得更美麗神秘。
　　這裏距離市鎮並不遠，但這壹泓湖水，壹帶綠林，卻似已將紅塵隔絕在遠山外。
　　白玉京長長的呼吸著，空氣潮濕而甜潤，他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喜歡這地方。”
　　方龍香道：“有很多人都喜歡這地方。”
　　白玉京道：“有活人，也有死人。”
　　方龍香道：“這裏通常都不歡迎死人的。”
　　白玉京道：“今天為什麽例外？”
　　方龍香道：“無論誰，只要是住進了這裏的客人，客人無論要做什麽，都不能反對的。”
　　白玉京道：“若要殺人呢？”
　　方龍香笑了笑，道：“那就得看是誰要殺人，殺的是誰了。”
　　白玉京冷冷地道：“這倒真是標準生意人說的話。”
　　方龍香道：“我本來就是個生意人。”
　　白玉京往前面走了幾步，又走了回來，道：“我看他們好像並沒有不讓我走的意思。我走出來，也沒有人想攔住我。”
　　方龍香道：“嗯。”
　　白玉京又道：“也許，他們並不是為了我而來的。”
　　方龍香道：“也許。”
　　白玉京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這次算妳運氣。”
　　方龍香道：“什麽運氣？”
　　白玉京道：“這次妳不必怕被我吃窮，明天我壹早就走。”
　　方龍香道：“今天晚上妳……”
　　白玉京道：“今天晚上我還想喝妳櫃子裏藏著的女兒紅。”
　　方龍香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憂郁，遙視著陰暝的遠山，緩緩道：“今天晚上壹定很長。”
　　白玉京道：“哦。”
　　方龍香道：“這麽長的壹個晚上，已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白玉京道：“哦。”
　　方龍香道：“也已足夠殺死很多人。”
　　白玉京道：“哦。”
　　方龍香忽然轉過頭，凝視著他，道：“妳是不是壹定要等那個人來了才肯走？”
　　白玉京道：“那個人是誰？”
　　方龍香道：“青龍會也在等的人。”
　　白玉京微笑著，眼睛裏卻帶著種很奇特的表情，過了很久，才緩緩道：“老實說，我的確已漸漸覺得這個人很有趣了。”
　　方龍香道：“但妳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都還不知道。”
　　白玉京道：“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更覺得有趣。”
　　方龍香道：“只要是有趣的事，妳就壹定要去做？”
　　白玉京道：“通常都是的。”
　　方龍香道：“有沒有人使妳改變過主意？”
　　白玉京道：“沒有。”
　　方龍香嘆了口氣，道：“好，我去拿酒，帶妳的女醉俠下來喝吧。”
　　白玉京道：“我還要去換套新衣服。”
　　方龍香道：“現在？”
　　白玉京道：“喝好酒的時候，我總喜歡穿新衣服。”
　　方龍香目光閃動，道：“殺人的時候妳是不是也喜歡換上套新衣服？”
　　白玉京笑了笑，淡淡道：“那就得看我要殺的是誰了。”
　　袁紫霞坐在床上，抱著棉被，道：“我們為什麽不把酒拿上來，就在這屋裏喝？”
　　白玉京微笑道：“喝酒有喝酒的地方。地方若不對，好酒也會變淡的。”
　　袁紫霞道：“這地方有什麽不對？”
　　白玉京道：“這是睡覺的地方。”
　　袁紫霞道：“可是……樓下壹定有很多人，我又沒新衣服換，怎麽下樓？”
　　白玉京道：“我就是妳的新衣服。”
　　袁紫霞道：“妳？”
　　白玉京道：“跟我在壹起，妳用不著穿新衣服，別人也壹樣會看妳。”
　　袁紫霞笑了，嫣然道：“妳是不是壹向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白玉京道：“通常都是的。”
　　袁紫霞道：“妳有沒有臉紅過？”
　　白玉京道：“沒有。”
　　他忽然轉身，道：“我在樓下等妳。”
　　袁紫霞道：“為什麽？”
　　白玉京道：“因為我現在已經臉紅了，我臉紅的時候，壹向不願被人看見的。”
　　袁紫霞打開隨身帶著的箱子，拿出套衣服。
　　衣服雖不是全新的，但卻艷麗如彩霞。她喜歡色彩鮮艷的衣服，喜歡色彩鮮艷的人。
　　白玉京好像就是這種人。
　　他驕傲，任性，有時沖動得像是個孩子，有時卻又深沈得像是條狐貍。
　　她知道這種男人不是好對付的，女人想要俘虜他，實在不容易。
　　可是她決心要試壹試。
　　這裏吃飯的地方並不大，但卻很精致。
　　桌子是紅木的，還鑲著白雲石。墻上掛著適當的書畫，架上擺著剛開的花，讓人壹走進來，就會覺得自己能在這種地方吃飯是種榮幸，所以價錢就算比別的地方貴，也沒有人在乎了。
　　青龍會的三個人，占據了靠門最近的壹張桌子，眼睛還是在盯著門。
　　他們顯然還在等人。
　　朱大少的桌子靠近窗戶，他已經開始大吃大喝，那黑衣人卻還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後。
　　“這位客官不用飯？”
　　“他可以等我吃完了再吃。”
　　讓人走在前面，等人吃完了再吃，這就是某種人自己選擇的命運。
　　法事已做完了，那兩個和尚居然也在這裏吃飯，燈光照著他們的頭，亮得就像是葫蘆。
　　他們好像剛刮了頭。
　　風中隱隱還可以聽到那位老太太的哭聲。究竟是誰死了？她為什麽哭得如此傷心？
　　打破金魚缸的人還沒有露面。他為什麽壹直躲在屋子裏不敢見人？
　　茶不錯，酒也是好酒。
　　白玉京換上件寶藍色的新衣服，喝了幾杯酒，似已將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
　　方龍香卻顯得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酒喝得很少，菜也吃得不多。
　　袁紫霞嫣然道：“妳吃起東西來，怎麽比小姑娘還秀氣？”
　　方龍香苦笑道：“因為我是自己吃自己的，總難免有些心疼。”
　　白玉京道：“我不心疼。”
　　他忽然招手叫了個夥計過來，道：“替我送幾樣最好的酒菜到後面巷子裏去，送給壹個戴紅纓帽的官差，和壹個賣藕粉的。”
　　方龍香冷冷道：“還有個戴氈帽的呢？”
　　白玉京道：“據說他們自己隨時隨地都可以找得到東西吃。譬如蜈蚣、壁虎、小蛇。”
　　袁紫霞臉色忽然蒼白，像是已忍不住要嘔吐。
　　屋子裏每個人好像都在偷偷地看著她，甚至連那兩個和尚都不例外。
　　他們的嘴吃素，眼睛並不吃素。
　　突聽蹄聲急響，健馬長嘶，就停在門外。
　　青龍會的三個人立刻霍然飛身而起，臉上露出了喜色。
　　他們等的人終於來了。
　　方龍香看了白玉京壹眼，舉起酒杯，道：“我敬妳壹杯。”
　　白玉京道：“為什麽忽然敬我？”
　　方龍香嘆了口氣，道：“我只怕再不敬妳以後就沒機會了。”
　　白玉京笑了笑，道：“妳不妨先看看來的是誰，再敬我也不遲。”
　　用不著他說，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盯著門口。
　　健馬長嘶不絕，已有個人匆匆趕了進來。
　　壹個青衣勁裝的壯漢，滿頭大汗，大步而入。
　　青龍會的三個人看見他，面上卻又露出失望之色，有兩個人已坐了下來。
　　來的顯然並不是他們等的人。
　　只見壹個人迎了上去，皺眉道：“為什麽……”
　　別人能聽見的只有這三個字，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如耳語。
　　剛進來的那個人聲音更低，只說了幾句話，就又匆匆而去。
　　青龍會的三個人對望了壹眼，又坐下開始喝酒，臉上的焦躁不安之色卻已看不見了。
　　他們等的人雖然沒有來，卻顯然已有了消息。
　　是什麽消息？
　　朱大少皺起了眉。別人的焦躁不安，現在似已到了他臉上。
　　兩個和尚同時站起，合什道：“貧僧的賬，請記在郭老太太賬上。”
　　出家人專吃四方，當然是壹毛不拔的。
　　但也不知為了什麽，白玉京總覺得這兩個和尚看著不像是出家人。
　　他眼睛帶著深思的表情，看著他們走出去，忽然笑道：“聽說妳天生有雙比狐貍還厲害的眼睛，我想考考妳。”
　　方龍香道：“考什麽？”
　　白玉京道：“兩件事。”
　　方龍香嘆了口氣，道：“考吧。”
　　白玉京道：“妳看剛才那兩個和尚，身上少了樣什麽？”
　　袁紫霞正覺得奇怪：這兩個和尚五官俱全，又不是殘廢，怎麽會少了樣東西？
　　方龍香卻連想都沒有想，就已脫口道：“戒疤。”
　　袁紫霞忍不住嘆道：“妳的眼睛果然厲害，他們頭上好像真的沒有戒疤。”
　　白玉京道：“連壹個都沒有。”
　　袁紫霞道：“他們……他們難道不是真的和尚？”
　　白玉京笑了笑，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何必認真？”
　　袁紫霞抿嘴壹笑，道：“妳幾時也變成和尚？怎麽打起機鋒來了？”
　　方龍香道：“他不但跟和尚壹樣會打機鋒，而且也會白吃。”
　　他不讓白玉京開口，又道：“妳已考過了壹樣，還有壹樣呢？”
　　白玉京壓低聲音，道：“妳知不知道青龍會的人究竟在等誰？”
　　方龍香搖搖頭。
　　白玉京道：“他們在等衛天鷹！”
　　方龍香立刻皺起了眉，道：“衛天鷹？‘魔刀’衛天鷹？”
　　白玉京點點頭。
　　方龍香動容道：“這人豈非已經被仇家逼到東瀛扶桑去了？”
　　白玉京道：“扶桑不是地獄，去了還可以再回來的。”
　　方龍香眉皺得更緊，道：“據說這人不但刀法可怕，而且還學會了扶桑的‘忍術’。他既已入了青龍會，想必就是傳說中的‘青龍十二煞’之壹。”
　　白玉京淡淡道：“想必是的。”
　　袁紫霞瞪著眼，道：“什麽叫忍術？”
　　白玉京道：“忍術就是種專門教妳怎麽去偷偷摸摸害人的武功，妳最好還是不要聽的好。”
　　袁紫霞道：“可是我想聽。”
　　白玉京道：“想聽我也不能說。”
　　袁紫霞道：“為什麽？”
　　白玉京道：“因為我也不懂。”
　　其實他當然並不是真的不懂。
　　忍術傳自久米仙人，到了德川幕府時，又經當代的名人“猿飛佐助”和“霧隱才藏”發揚光大，而雄霸扶桑武林。
　　這種武功傳說雖神秘，其實也不過是輕功、易容、氣功、潛水——這些武功的變形而已。比較特別的是他們能利用天上地下的各種禽獸器物，來躲避敵人的追蹤，其中又分為七派。
　　伊賀、甲賀、芥川、根來、那黑、武田、秋葉。
　　甲賀善於用貓，伊賀善於用鼠。
　　這些事白玉京雖然懂，卻懶得說，因為說起來實在太麻煩了。
　　妳若想跟女人解釋壹件很麻煩的事，那麽不是太有耐性，就是太笨。
　　方龍香沈思著，忽又問道：“妳怎麽知道他們等的是衛天鷹？”
　　白玉京道：“剛才他們自己說的。”
　　方龍香道：“他們說的話妳能聽見？”
　　白玉京道：“聽不見，卻看得見。”
　　袁紫霞又不懂了，忍不住問道：“說話也能看見？怎麽看？”
　　白玉京道：“看他們的嘴唇。”
　　袁紫霞嘆了口氣，道：“妳真是個可怕的人，好像什麽事都瞞不過妳。”
　　白玉京道：“妳怕我？”
　　袁紫霞道：“嗯。”
　　白玉京道：“妳怕我，是不是就應該聽我的話？”
　　袁紫霞笑了，這句話正是她問過白玉京的。她輕輕笑著道：“妳真不是個好人。”
　　朱大少已大搖大擺地走了。
　　“妳在這裏吃，吃完了立刻就回去。”
　　黑衣人匆匆扒了碗飯，就真的要匆匆趕回去。
　　白玉京忽然道：“朋友等壹等！”
　　黑衣人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白玉京笑道：“這裏的酒不錯，為何不過來共飲三杯？”
　　黑衣人終於慢慢地轉過身，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但目中的悲哀之色卻更深沈。
　　他的雙拳已握緊，壹字字道：“我也很想喝酒，只可惜我家裏還有八個人要吃飯。”
　　這雖然是很簡單的壹句話，但其中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沈痛之意。
　　白玉京道：“妳怕朱大少叫妳走？”
　　黑衣人的回答更簡單：“我怕。”
　　白玉京道：“妳不想做別的事？”
　　黑衣人道：“我只會武功。我本來也是在江湖中混的，但現在……”
　　他垂下頭，黯然道：“我雖已老了，但卻還不想死，也不能死。”
　　白玉京道：“所以妳才跟著朱大少？”
　　黑衣人道：“是的。”
　　白玉京道：“妳跟著他，並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為了要他保護妳！”
　　他說的話就和他的目光同樣尖銳。
　　黑衣人仿佛突然被人迎面摑了壹掌，踉蹌後退，轉身沖了出去。
　　袁紫霞咬著嘴唇，道：“妳……妳為什麽壹定要這樣傷人的心？”
　　白玉京目中也露出了哀痛之色，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了壹聲，道：“因為我本就不是個好人……”
　　沒有人能聽清他說的這句話，因為就在這時，靜夜中忽然發出壹聲慘呼。
　　壹種令人血液凝結的慘呼。
　　呼聲好像是從大門外傳來的。方龍香壹個箭步竄出，鐵鉤急揮，“砰”的，擊碎了窗戶。
　　大門上的燈光，冷清清照著空曠的院落，棺材已被擡進屋裏。
　　院子裏本來沒有人，但這時卻忽然有個人瘋狂般自大門外奔入。
　　壹個和尚。
　　冷清清的燈光，照在他沒有戒疤的光頭上。
　　沒有戒疤，卻有血！
　　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流，流過他的額角，流過他的眼睛，流入他眼角的皺紋。在夜色燈光下看來，這張臉真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他沖入院子，看到了窗口的方龍香，踉蹌奔過來，指著大門外，像是想說什麽。
　　他眼睛裏充滿了驚懼悲憤之色，嘴角不停地抽動，又像是有只看不見的手，用力扯住了他的嘴角。
　　方龍香壹掠出窗，沈聲道：“是誰？誰下的毒手？”
　　這和尚喉嚨裏格格的響，嘶聲道：“青……青……青……”
　　方龍香道：“青什麽？”
　　這和尚第二個字還未說出，四肢突然壹陣痙攣，跳起半尺，撲地倒下。
　　方龍香皺著眉，喃喃道：“青什麽？……青龍？”
　　他慢慢地轉過頭，青龍會的三個人壹排站在檐下，神色看來也很吃驚。
　　鮮血慢慢地從頭頂流下，漸漸凝固，露出了壹點金光閃動。
　　方龍香立刻蹲下去，將他的頭擺到燈光照來的壹邊。
　　他立刻看到了壹枚金環。
　　直徑七寸的金環，竟已完全嵌在頭殼裏，只留壹點邊。
　　方龍香終於明白這和尚剛才為何那麽瘋狂，那麽恐懼。
　　壹枚直徑七寸的金環，無論嵌入任何人的頭殼裏，這人都立刻會變得瘋狂的。
　　白玉京皺著眉，道：“赤發幫的金環？”
　　方龍香點點頭，站起來，眼睛盯著對面的第三個門，喃喃自語：“他為什麽要殺這和尚？”
　　“妳為什麽不問他去？”
　　說話的人是朱大少。
　　他顯然也被慘呼聲驚動，匆匆趕出，正背負著雙手，站在燈下。
　　那黑衣人又影子般貼在他身後。
　　方龍香看著他，淡淡道：“萬金堂是幾時和赤發幫結下深仇的？”
　　朱大少道：“深仇？誰說萬金堂跟他們那些紅頭發的怪物有仇？”
　　方龍香道：“金魚缸是怎麽破的？”
　　朱大少笑了笑，道：“也許他們跟金魚有仇……妳為什麽不問他去？”
　　方龍香道：“妳想要我去問他？”
　　朱大少道：“隨便妳。”
　　方龍香忽然冷笑著，突然走過去。
　　第三個門壹直是關著的，但卻不知在什麽時候亮起了燈光。
　　方龍香沒有敲門，門就開了。
　　壹個人站在門口，耳上的兩枚金環在風中“叮叮”的響，眼睛裏仿佛有火焰在燃燒著。
　　方龍香看著他耳上的金環，道：“苗幫主？”
　　苗燒天沈著臉，道：“方老板果然好眼力。”
　　方龍香道：“剛才……”
　　苗燒天道：“剛才我在吃飯。我吃飯的時候從不殺人的。”
　　桌上果然擺著個金盤，盤子裏還有半條褪了皮的蛇。
　　苗燒天的嘴角仿佛還留著血跡。
　　方龍香忽然覺得胃部壹陣收縮，就好像被條毒蛇纏住。
　　苗燒天用眼角瞟著院子裏的朱大少，冷冷道：“莫忘記只要是有金子的人，就可以打金環；只要有手的人，就可以用金環殺人。”
　　方龍香點點頭，他已不能開口。
　　他生怕會嘔吐。
　　隔壁的屋子裏，又有那老太太淒慘的哭聲隱隱傳了出來。
　　苗燒天“砰”的關上門，又去繼續享用他那頓豐富的晚餐。
　　青龍會的三個人已退了回去。
　　袁紫霞緊緊拉住白玉京的手，好像生怕他會忽然溜走。
　　和尚的屍體己僵硬。
　　方龍香皺著眉走過來，道：“是誰殺了他？為什麽要殺他？”
　　白玉京道：“因為他是個假和尚。”
　　方龍香道：“假和尚？……為什麽有人要殺假和尚？”
　　沒有人能回答這句話。
　　方龍香嘆了口氣，苦笑道：“若是我算得不錯，外面壹定還有個死和尚。”
　　白玉京道：“死的假和尚。”
　　袁紫霞緊緊拉住白玉京的手，走上小樓。
　　她的手冰涼。
　　白玉京道：“妳冷？”
　　袁紫霞道：“不是冷，是怕。這地方怎會忽然來了這麽多可怕的人？”
　　白玉京笑了笑，道：“也許他們都是為了妳而來的。”
　　袁紫霞臉色更蒼白，道：“為了我？”
　　白玉京道：“越可怕的人，越喜歡好看的女人。”
　　袁紫霞笑了，展顏道：“妳呢？妳豈非也是個很可怕的人？”
　　白玉京道：“我……”
　　他忽然發現袁紫霞的房門是開著的。他記得他們下樓時曾經關上門，而且還留著壹盞燈。
　　現在燈猶未熄，屋裏卻已亂得好像剛有七八個頑童在這裏打過架壹樣。
　　袁紫霞隨手帶的箱子，也被翻得亂七八糟。壹些女人不該讓男人看到的東西，散落壹地。
　　袁紫霞又羞，又急，又害怕，失聲道：“有……有賊。”
　　白玉京的手推開隔壁的窗子，他的屋裏更亂。
　　袁紫霞不讓他再看，已拉著他奔入自己的屋裏，先將壹些最不能讓男人看的東西藏在被裏，連耳根都紅了。
　　白玉京道：“有沒有什麽東西不見？”
　　袁紫霞紅著臉，道：“我……我根本就沒什麽東西好讓賊偷的。”
　　白玉京冷笑道：“來的也許不是賊。”
　　袁紫霞道：“不是賊為什麽要闖進別人屋裏來亂翻東西？”
　　白玉京道：“看來他們果然是來找我的。”
　　袁紫霞道：“找妳？誰？為什麽要找妳？”
　　白玉京沒有回答，走過去推開後窗。
　　陰沈沈的小巷子裏，已沒有人。
　　【未完待續】
　　共計14264字節
　　要飯的、賣藕粉的、戴紅纓帽的官差，已全部不知到哪裏去了。
　　白玉京道：“我出去看看。”
　　他剛轉身，袁紫霞已沖過來拉住他的手，道：“妳……妳千萬不能走，我……我……我死也不敢壹個人留在這屋子裏。”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可是我……”
　　袁紫霞道：“求求妳，求求妳，現在我真的怕得要命。”
　　她的臉蒼白如紙，豐滿堅實的胸膛起伏不停。
　　白玉京看著她，目光漸漸柔和，道：“現在妳真的怕得要命？”
　　袁紫霞道：“嗯。”
　　白玉京道：“剛才呢？”
　　袁紫霞垂下頭，道：“剛才……剛才我還有點假裝的。”
　　白玉京道：“為什麽要假裝？”
　　袁紫霞道：“因為我……”
　　她蒼白的臉又紅了，忽然用力捶他的胸，道：“妳為什麽壹定要逼著人家說出來？妳真不是好人。”
　　白玉京道：“我既然不是好人，妳還敢讓我留在屋子裏？”
　　袁紫霞的臉更紅，道：“我……我可以把床讓給妳睡，我睡在地上。”
　　白玉京道：“我怎麽忍心讓妳睡在地上？”
　　袁紫霞咬著嘴唇，道：“沒關系，只要妳肯留下來，什麽都沒關系。”
　　白玉京道：“還是妳睡床。”
　　袁紫霞道：“不……”
　　袁紫霞睡在床上。
　　白玉京也睡在床上。
　　他們都脫了鞋子躺在床上——只脫了鞋子，其余的衣服卻還穿得整整齊齊的。
　　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屋頂。
　　過了很久，袁紫霞才輕輕嘆息了壹聲，道：“我真沒有想到妳是個這樣的人。”
　　白玉京道：“我也沒有想到。”
　　袁紫霞道：“妳……是不是怕有人闖進來？”
　　白玉京道：“不完全是。”
　　袁紫霞道：“不完全是？”
　　白玉京道：“我雖然不是君子，卻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他伸出手，輕撫著她的手，柔聲道：“也許就因為我喜歡妳，所以才不願意趁妳害怕的時候欺負妳，何況，這種情況本就是我造成的。”
　　袁紫霞瞪著眼道：“妳難道故意叫那些人來嚇我？”
　　白玉京苦笑道：“那倒不是，但他們卻的確是來找我的。”
　　袁紫霞道：“為什麽來找妳？”
　　白玉京道：“因為我身上有樣東西，是他們很想要的東西。”
　　袁紫霞眼波流動，道：“妳會不會認為我也是為了想要妳那樣東西，才來找妳的？”
　　白玉京道：“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袁紫霞道：“假如我也是呢？”
　　白玉京道：“那麽我就給妳。”
　　袁紫霞道：“把那樣東西給我？”
　　白玉京道：“嗯。”
　　袁紫霞道：“那樣東西既然如此珍貴，妳為什麽隨隨便便就肯給我呢？”
　　白玉京道：“無論什麽東西，只要妳開口，我立刻就給妳。”
　　袁紫霞道：“真的？”
　　白玉京道：“我現在就給妳。”
　　他真的已伸手到懷裏。
　　袁紫霞卻忽然翻過身，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全身都充滿了感情，柔聲道：“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妳陪著我……”
　　她聲音哽咽，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白玉京道：“妳在哭？”
　　袁紫霞點點頭，道：“因為我太高興了。”
　　她在白玉京臉上，擦幹了她自己臉上的眼淚，道：“可是我也有些話要先告訴妳。”
　　白玉京道：“妳說，我聽。”
　　袁紫霞道：“我是從家裏偷偷跑出來的，因為我母親要逼我嫁給個有錢的老頭子。”
　　這是個很平凡，也很俗的故事。
　　可是在這壹類的故事裏，卻不知包含著多少人的辛酸眼淚。
　　只要這世上還有貪財的母親，好色的老頭子，這壹類的故事就永遠都會繼續發生。
　　袁紫霞道：“我跑出來的時候，身上只帶了壹點點首飾，現在卻已經快全賣光了。”
　　白玉京在聽著。
　　袁紫霞道：“我自己又沒有賺錢的本事，所以……所以就想找個男人。”
　　女人在活不下去的時候，通常都壹定會想去找個男人。
　　這種事也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袁紫霞道：“我找到妳的時候，並不是因為我喜歡妳，只不過因為我覺得妳好像很能幹，壹定可以養得活我。”
　　白玉京在笑，苦笑。
　　袁紫霞輕輕嘆息了壹聲，道：“可是現在不同了。”
　　白玉京道：“有什麽不同？”
　　他的聲音還是有點發苦。
　　袁紫霞柔聲道：“現在我才知道，我永遠再也不會找到比妳更好的男人。我能找到妳，實在是我的運氣。我……我實在太高興。”
　　她的淚又流下，緊擁著他，道：“只要妳肯要我，我什麽都給妳，壹輩子不離開妳……”
　　白玉京情不自禁，也緊緊地抱住了她，柔聲道：“我要妳。我怎麽會不要妳？”
　　袁紫霞破涕為笑，道：“妳肯帶我走？”
　　白玉京道：“從今後，無論我到哪裏，都壹定帶妳去。”
　　袁紫霞道：“真的？”
　　她不讓白玉京開口，又掩住他的嘴，道：“我知道妳是真的。我只求妳不要再去跟那些人嘔氣。我們可以不理他們，可以偷偷地走。”
　　白玉京輕吻著她臉上的淚痕，道：“我答應妳，我決不再去跟他們嘔氣。”
　　袁紫霞道：“我們現在就走？”
　　白玉京嘆道：“現在他們只怕還不肯就這樣讓我們走。只要等到明天早上，我壹定有法子帶妳走的。以後誰也不會再來麻煩我們。”
　　袁紫霞嫣然壹笑，目光中充滿了喜悅，也充滿了對未來幸福的憧憬。
　　她終於已得到她所要的。
　　美麗的女人，豈非總是常常能得到她們所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