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墻上的時鐘又滑過壹格，謝祁保持著現在的坐姿已經快要壹個小時，他不聽話的弟弟給他回了句“快了”，就再沒了後話，連他撥過去的電話也壹個沒接。
　　他問了江樓知不知道謝筇和慎鴻燁在搞什麽，江樓冷笑著回了壹句“自己的弟弟都找不到，我怎麽可能知道”，謝祁也懶得跟他說話，直接掛了電話。
　　直到水杯裏的熱水又壹次冷卻下來，壹輛出租車才停在大門口，謝祁聽見外面的聲音，把門拉開壹條小縫，外邊的風灌進來，慎鴻燁正拉著謝筇說話。
　　謝筇推開慎鴻燁的手臂，不客氣地趕人：“我都說了妳不用送我回來，我又不會丟了，趕緊回去吧，註意安全。”
　　“雀雀，晚安。”被嫌煩了他也不惱，只惡劣地摸了下對方的頭，被謝筇地罵了句“快滾”，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車門剛拉開，慎鴻燁回頭看著謝筇，對方別扭地往下說，“還是再認真的說壹遍吧，生日快樂……晚安。”
　　希望妳新的壹歲，不要在我這樣的人身上浪費時間。謝筇把後半句話咽回去。
　　車輛漸漸消失在夜色裏，謝筇轉身想要開門，門卻從裏面被謝祁拉開，謝筇被壹把拽進去。
　　謝祁坐在他對面，遞給他壹杯水，唇角帶著笑：“為什麽這麽晚回來。”
　　每次謝祁壹這樣他就慌，沈默或者是過度溫柔，都意味著對方正在生氣，謝筇咽了下口水，喉結滾動，手指不安地捏著杯子把手，試圖說得硬氣點：“慎鴻燁說今天是他生日，我就陪他過了個生日。”
　　謝祁擡頭，用沈默的眼神看他壹眼，敲了敲桌子，“繼續。”
　　“…啊，然後就沒了。 ”
　　謝祁又問了壹遍和慎鴻燁的事情怎麽樣了，謝筇低著頭沒敢對視，支支吾吾地回答：“哥，我好像……壹時半會處理不好了。”
　　“為什麽？”
　　謝筇說不出為什麽，最開始他喜歡玩弄他們的感情，現在卻開始因為那些東西而動容——生活被他自己作的天翻地覆，他喜歡玩樂，卻沒想過要壹次性得到那麽多的愛意和在乎；他以為他們都只是因為性或者外表而產生脆弱又不堪壹擊的虛偽感情，卻沒料到那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也許外表畸形的愛。
　　痛苦與快樂共生，他好像被名為情愛的藤蔓給纏住，他得不到他想要的，又被迫收下他沒打算要的。所有人的愛都是慢性毒藥，他舉杯飲下，再親口餵給每壹個人，想高高在上地看他們因此而煩惱氣急，卻忘了毒性總有壹天會在他心中發作。
　　作繭自縛、自作自受，他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把對著謝祁的感情埋在心裏，現狀是否會不壹樣？
　　可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沒有退路。
　　水杯磕到桌面上發出清脆的壹聲，謝祁站起身，輕輕抱住謝筇，不聽話的、卻讓他為此揪心的弟弟。
　　“雀雀，睡壹覺，什麽都會變好的。”
　　說完謝祁就上了樓，謝筇壹個人坐在原處，盯著對方喝過水的杯子發呆——那是他幾年前和謝祁壹起路過商場時，偶爾瞥見的促銷商品，兩個綁在壹起賣，他挑挑揀揀半天，謝祁問他為什麽要對個杯子那樣在意，他回答“只是喜歡”。也並非謝筇自己有多喜歡，他只是想要謝祁身邊有壹樣在別人問起時能夠笑著說出“我弟弟送的”的東西，他希望謝祁得到最好的那個。
　　他踩著拖鞋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整個人都縮進被子裏，逼迫著自己不睜開眼睛，腦子裏卻是壹片混亂，現在的、過去的記憶都壹股腦地在黑暗靜謐裏冒出來。
　　小時候父母總是忙著工作，他和謝祁很小時就要壹起獨自走回家，有同學問他的父母為什麽不來接他，謝筇只能拉著謝祁的手，支吾著說他們沒空。
　　他和謝祁按照父母的要求長成了獨立又樂觀的樣子，於是所有人都認為他們能夠照顧好自己，父母找著時間搬離了他們的家，壹開始謝筇總是記不住這件事情，壹回家第壹事情就是問“媽，今天吃什麽”，而每壹次他只看見自己的哥哥給他倒壹杯水，問他有沒有不會做的題。
　　謝筇憑著壹張臉認識過很多朋友，他試圖用真心對待他們，得到的卻是在背後的議論——“妳們看謝筇長得像不像個女孩子，下次我們少跟他玩。”
　　後來他放棄了以善意面對每壹件事情，開學第壹天被肏也無所謂，他可以反過來玩弄對方；自己的哥哥把他的愛踩到泥裏踐踏，踩完了又要撿起來珍重地說壹句“我也是”，他也可以任由對方胡來。
　　愛很好，他們都很好，只是他不值得被愛，也不想要被愛。
　　謝筇熱得根本無法入睡，掀開被子坐在床上，捂著臉想了很久，只有月光在這時半點不吝嗇地照進來。他翻身下床，沿著光的軌跡走到謝祁房門外。
　　門沒鎖，他輕輕推開門，謝祁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聽見響動看他壹眼：“雀雀，還沒睡？”
　　“哥，我睡不著，想跟妳壹起睡。”
　　重新躺到床上，只是這次謝祁摟著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入睡那樣壹下壹下地拍著，速度漸漸放緩，謝筇很久沒有和謝祁這樣睡在壹張床上，心跳逐漸平穩下來。
　　謝祁輕聲問：“睡了嗎？”
　　“沒。”
　　謝祁朝著謝筇的方向，聲音很輕很慢：“我之前和江樓聊過壹次。”
　　“他說妳的心壹半分給了我，還有壹半又放不下外邊的世界，今天妳會對他和慎鴻燁有了無論什麽目的的興趣，未來也總有壹天會變成別的人，妳永遠對壹切事物保持著新鮮感，鉤子壹出現妳就要咬上去，又自私地、小孩子氣地不想負責任，不想玩了就跟燙手山芋壹樣著急著要扔掉。”
　　壹只手輕輕揉著謝筇的頭發，謝祁問：“雀雀，他說的對嗎？”
　　謝筇的頭埋在被子裏，聲音有些悶，斷斷續續地傳到謝祁耳朵裏：“哥哥不是也壹樣嗎，知道我放不下對妳的……愛，所以就可以按著自己的心情和想法進壹步退兩步，我只想要壹個回應，只要妳說討厭我，讓我再也不要來煩妳；或者是說對我有那麽壹點感覺，妳願意和我在壹起試試看，我什麽都不會多討的啊。”
　　“妳為什麽壹定要把妳理想中的感情套在我身上，然後草率又認真地得出壹個‘我們不能在壹起’的結論，我願意為了妳放下壹切道德倫理和外界的眼光，哪怕我們壹輩子都無法光明正大地牽手走在大街上也無所謂，”他吸了吸鼻子，“如果妳真的有那麽壹點點喜歡我的話…不可以為我舍棄妳所謂的正確嗎？”
　　謝祁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的弟弟，從他出生起，他就有了愛他壹輩子的打算，過去是親情，後來是愛情。他想要讓謝筇得到所有東西，得到會被所有人鼓掌祝賀的愛情，而不是和自己的哥哥攪和不清，被人戳著脊梁骨在背後唾罵“他們謝家兄弟亂倫”。
　　謝祁本以為自己可以忍，可看到謝筇臣服於旁人身下，他做不到風平浪靜，進退都是錯。他們永遠在瘋狂與理智間徘徊，曖昧著試探，卻不敢有任何過火的行為。
　　謝祁並非親生兒子這件事早就成了謝家每壹個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從來沒有人會主動提起這件事，並非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親情穩固到不需要血緣的維系，只不過是本來感情就淡薄，除了必要的關心照料以外，他們的父母更加愛他們的事業，歡笑溫情都是不用耗費力氣的調料。
　　比起謝家長子謝祁，謝從更需要的是那個謝家繼承人謝祁。
　　江樓說的另外壹段話謝祁沒有告訴他——
　　“雖然謝筇很喜歡妳，但我為他覺得不值，哪怕妳我都不是好人，我同樣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放手。”
　　呼吸就在彼此鼻尖交換，他和謝筇誰都沒有出聲，任憑窗邊清光灑了滿室，謝筇睡著了，謝祁睜開眼看著他，聲音幹澀。
　　“雀雀，妳大可以自私壹些。”
　　後半夜下起了雨，謝祁睡意朦朧之間聽見窗欞被敲打的聲音。
　　雨能沖洗掉所有汙濁與不堪，卻不能洗凈他的廉價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