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
　　壹道香風吹開了屋子，停在飛星的房門口，左右踱步良久，前後躊躇半晌，仍然猶豫不定。
　　飛星捧著壹本書，轉頭看向房門，等待了好些時候後，起身將房門打開。
　　“真人有何事？”
　　門外的陽春眼神閃爍，粉撲撲的頰上沾著些塵土，背在身後的雙手撥弄著纖薄的裙擺，取出壹塊念君糕。
　　“吶，嘗嘗看……”
　　飛星接過，神色有些猶豫，眼看陽春期待地看著自己，心中更加擔憂。
　　真人不會是拿我尋開心吧？
　　“妳吃呀！”
　　“呃……”
　　“怎麽了？”
　　“這裏面……沒放什麽奇怪的東西吧？”
　　“當然沒有啊！”
　　眼看她急得漲紅了臉，飛星暗暗壹嘆，咬了壹小口……
　　這個味道……
　　飛星的眼眸微微壹亮。
　　“還挺好吃的！”
　　甜度沒有之前的那麽高，而且味道清新了許多，是更適合大眾的口味。
　　“我把蜂蜜換成了楓糖漿，還加了些檸汁，試了幾次就做出來了。”
　　“真人可真是聰慧。”
　　“嘿嘿！”
　　眼看飛星吃下了整塊糕點，陽春的唇角揚起，那念君糕裏消失的甜蜜仿佛都轉移到了她的笑容中。
　　“真人就是為了讓我嘗嘗？”
　　“呃……對啊！妳可是第壹個試吃我這陽春特制念君糕的！”
　　飛星笑道：“在下榮幸之至，奈何此刻囊中羞澀，待日後有了積蓄，定然……”
　　“這是送妳的！”陽春連忙道。
　　飛星微訝，他本是像往日那樣和她閑侃幾句而已，怎麽她今日這般認真。
　　陽春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太正常，送完念君糕之後，便匆忙與他告別了。
　　離開飛星的房間，回到廊上，目光掠過攀上青瓦的碧枝，拐過壹個彎，便見燭光透過窗戶，灑在庭中的白色忘憂花上。
　　廣剎在廊上靜靜望著遠空。
　　陽春瞄了壹眼她的面容，總覺得師姐今日的神色柔和許多，不像往常那般兇了。
　　發生什麽好事了？噢，應該是因為快回宗門了吧。
　　陽春這才思量起到時候自己回去師傅會怎麽處罰她，不禁失落起來。
　　流汐當然會將她關在葬劍崖，這意味著她將見不到許多東西——清泉、翠樹、烤肉以及……她嘆了口氣。
　　……
　　廣剎效仿玉霜孤修了數十載，對外物的喜好已經極低，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間對這念君節有了興趣。
　　祭拜仙君等等與念君節相關的事物都不新奇，也談不上有多少趣味，可確實令她感覺到壹種有別於境界突破時的喜悅——壹種由舒心與愜意構成的、許久不曾體會過的快樂。
　　廣剎的目光從天邊的落下，默默感受著內心的變化。
　　不知過了多久，幾名盈瑤真人帶著法慧回來了。
　　“我就知道她沒安好心……！”
　　法慧在師姐妹的攙扶下醉醺醺地嘟囔著。
　　幾人見到了廊上的廣剎，朝她無奈苦笑。
　　法慧壹見到她，似乎來了精神，身形壹閃來到她身邊。
　　“廣剎真人，妳知不知道那個冬池山莊的那個大小姐巧蓮真人！嗝——！”
　　聞到她那身酒氣，廣剎挪遠了半步，哪知法慧見狀立馬貼了上來，與她湊得更近了。
　　“我跟妳說，那可是個大淫婦！”
　　廣剎柳眉微皺，幾名師姐們連忙上前將她拉開，向廣剎歉笑壹番，說起方才得知的關於冬池山莊的事情——
　　這幾日，從冬池離開的美男子們陸續清醒，夏嶺宮中那些秘事的真相自然漸漸浮出水面。
　　更關鍵的是嚴默君入魔後被青蓮仙門大能斬殺，損失壹位神通境強者的冬池山莊不說壹落千丈，至少也是元氣大傷，影響力也隨之大減。
　　“唉，也不知雲昌師兄如何了，為何還沒回來……”
　　雲昌？
　　廣剎覺得自己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思量片刻後想起來那是在失魂林被自己斬殺的男子。
　　他是她們的師兄……
　　嗯……
　　這真是壹件尷尬的事情。
　　“說來……這念君節的……”
　　廣剎有些生硬地想要轉移話題，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哦？真人也對這佳節感興趣？”法慧意外道，“我還以為真人滿腦子只有打打殺殺呢，咯咯咯咯～”
　　“師姐！”
　　壹旁幾人聞言，神色立馬壹變，見廣剎冷眼盯著法慧，連忙向她賠不是。
　　“真人！我師妹她醉後失言，莫怪莫怪！”
　　廣剎並沒有生氣，心裏默默想著，自己的名聲有這麽可怕嗎？
　　這時，恰好屋內的陽春聽到動靜跑了出來，頓時與醉了的法慧嘰嘰喳喳閑聊起來。
　　陽春認為，在冬池山莊裏見過飛星的人不少，因為他那張臉的緣故，想要完全隱瞞他們在那裏待過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只稱他們被冬池的真人邀請過去作過客，對山莊內的秘密壹概不知，也未曾參與任何事情。
　　廣剎見狀微微松了口氣。
　　這種時候這丫頭倒也有點用處。
　　她們閑聊些許時間，壹旁的筎燕忽然將陽春叫到不遠處。
　　包括她在內，方才有三名盈瑤真人的目光始終在飛星所在的方向打轉。
　　“陽春真人？”
　　“嗯，怎麽了？”
　　筎燕的眉宇間浮現出壹抹顯眼的少女春情，猶豫片刻，取出壹個大盒子，上面雕繪雲月、鴛鴦，還有喜鵲立在並蒂蓮上，格外精致。
　　“請真人將此物交予飛星真人……”
　　陽春接過，打開盒子壹看——
　　裏頭是壹大撂香香軟軟，四四方方的念君糕。
　　陽春眨了眨眼，臉上隨之浮現壹抹也是少女才會有的復雜神色。
　　盡管筎燕特意走開了，這壹幕仍然落在了她的師姐們的眼裏，她們紛紛調笑起來，醉醺醺的法慧眼中閃過壹絲羨慕後也隨之大笑。
　　壹人見廣剎壹副不明所以的模樣，輕笑道：
　　“真人還不知這念君糕之典故吧？”
　　廣剎微微搖頭。
　　另壹名真人眼眸成縫，挑起眉頭低聲道：
　　“傳言，當年那仙君容貌俊美無雙，自然引得無數男子敬仰、女子愛慕，這其中有對姐妹最是憧憬，姐姐容貌絕世，可妾有意來郎無情，輕絲薄紗難點破，妹妹姿貌平平，更是鳳凰麻雀難登對，恰似魚蝦望鯤鵬，兩人皆未能如願陪伴在仙君左右，於是在其離去時特做壹糕點相送，意在天涯思戀海角念，日夜相望不相忘……”
　　廣剎問道：“她們為什麽不跟著壹起去？”
　　“這……”
　　幾人都沒想到她為問這問題，含糊道：
　　“這菩提境路途遙遠，危難重重……”
　　“對啊，許是仙君不許唄……”
　　廣剎聽了更是疑惑，說道：
　　“不許便不跟了嗎？”
　　幾人紛紛開動腦筋找了好些理由，都被廣剎壹壹質疑
　　“說不定仙君已有所愛呢！”最後法慧受不了了，說道，“總之這以後念君糕就成了互訴思愛之物！”
　　“那……”
　　廣剎剛想說那又如何，聽到法慧的後半句話時神態忽然壹滯。
　　互訴思愛……？
　　今日午時，飛星便送了她壹塊。
　　他……
　　他知道這事嗎……
　　廣剎心頭壹顫，背後袖中的雙手隨之攥緊衣裳。
　　他是上午出去的，正午歸來的，然後……
　　他出去了沒多久，可是也有可能……
　　顯然，時間難以作為論據。
　　他說是要送給丹楓師姐，才讓自己嘗壹嘗的……
　　不，這也有可能是借口！
　　我……！
　　當面質問他？
　　換作半年前廣剎當然做得出來，而且會嚴厲地質問他是什麽意思，可現在——
　　不知不覺中，她已回到屋中，坐在床榻上想要開始修行，可卻怎麽也難入狀態。
　　她卡在了無數初學者才會遇到的第壹個難關上——心靜神寧。
　　想壹想師姐，想壹想玉霜師姐會怎麽做！
　　被她視作榜樣的玉霜的身姿浮現在心中……
　　緊接著她便回憶起了玉霜和丹楓與飛星纏綿、相別的深情模樣。
　　她的心更亂了。
　　……
　　次日上午。
　　法慧前來拜訪飛星。
　　昨晚陽春再度來到飛星的房前，拿出了筎燕準備的壹大盒念君糕。
　　應筎燕的要求，陽春沒有說出她的名字，只告訴飛星有人送給他。
　　筎燕送的不是加了肉的新型食品，而是那種極為甜蜜的傳統念君糕，飛星當時也疑惑了壹番誰送這玩意給自己吃，不過他淺嘗壹口確認無毒無害後也收下了，準備帶回去給丹楓。
　　而法慧此番前來，似乎就是想替師妹筎燕旁敲側擊地問問他對念君糕的反應，卻發現飛星根本不知道念君糕代表什麽意思。
　　於是她又好好給飛星說道了壹番。
　　飛星這才得知這念君糕之所以賣得極為便宜，便是因為不可輕易相送，乃是互訴衷腸之物。
　　下壹刻，他便沈默下來，只是神色古怪地點了點頭。
　　法慧剛想問什麽，便聽到屋外傳來壹聲輕咳。
　　法慧無奈，向飛星告辭，出了屋子，便見筎燕蹲在窗戶下，壹副扭捏模樣。
　　“師姐～！”筎燕紅著臉，將她拉走，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嗔怪。
　　“我這可是好心幫妳問！”法慧語重心長道，“這般人物不知多少人盯著呢，妳若不先下手為強，可就沒這機會了。”
　　筎燕低著頭，抓著衣衫用小如蚊訥的聲音道：
　　“我知道……可是……”
　　屋中，飛星站在窗前，沈默良久。
　　他根本沒有想到這會是筎燕送給他的，畢竟他與筎燕才認識壹天都不到，在他的認知裏，這麽短的時間肯定不會誕生出能達到愛慕的情感。
　　飛星也沒有想到筎燕只是看陽春跟自己年紀相仿才委托她來。
　　於是——
　　此物是因為害臊特意托別人送的。
　　而且是陽春送來的。
　　那麽答案就只有壹個了。
　　他低著頭，走出房屋，在猶豫與躊躇之中，腳步從緩慢逐漸加快……
　　……
　　窗外遠處，在深秋的蕭瑟中，壹道暖流吹紅了滿山的楓葉，為這座仙島帶來了壹道熱浪。
　　嘎吱——
　　廣剎睜開眼，看見了推門而入的飛星。
　　這是他第二次沒有問候，也沒有行禮地走入她的房屋。
　　第壹次是那個她誤飲下了藥的冷露綿的雨夜。
　　與那壹次相比，這壹次他的嘴唇張合不定，呼吸粗細難壹，神色有些緊張。
　　本來看見他後，廣剎也緊張了起來，畢竟還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送她念君糕，可見到飛星緊張起來，她反而平靜了下來。
　　廣剎問道：“何事？”
　　飛星進了屋子，本來平復下來的心情重新難安，於是暗自搖頭。
　　我怎能辜負真人的這片思情！
　　他深吸壹口氣，聲音微顫道：
　　“真人……今日可願隨我外出壹番？”
　　果然！他是知道的！
　　廣剎見狀，眉眼壹凝。
　　是不是因為我當時收下了才給了他錯覺，以為我是接受了他！
　　這登徒子，有了二位師姐還不夠，前番輕薄於我後竟對我也起了心思！
　　廣剎本來都刻意將那雨夜之事忘記了，此番又重記起，白玉般的脖頸漸緋，咬了咬牙，站起身，來到飛星身前，只想劈頭蓋臉地痛罵他壹頓！
　　“妳——！”
　　然而，之後的話語仿佛被堵在了喉頭，怎麽也說不出口！
　　飛星見狀，以為她是害羞，內心堅定地告訴自己，真人身為女子都先送此物以訴衷腸，我也需主動才是。
　　下壹刻，他伸手抓起了廣剎那柔軟的手掌，將之輕輕捧著蓋到了自己的胸前。
　　廣剎微微壹楞，只感到他那急促的心跳不是在掌心前方，而是在自己的耳邊。
　　她瞪大了眼睛，擡起頭來，便見到那雙平靜的眼眸正深情地凝視著自己。
　　明明已是深秋，為何還是這般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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