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眾生（上）

　　“怪風又來了。”
　　田地裏，此起彼伏的身影站直了，神情錯愕看著遠方，不少人手上還握著沾滿泥水的稻苗。
　　“怎麽又來了？”
　　這是廣闊無邊的大地上，最普通不過的壹處農田，世世代代有人居住，繁衍生息。
　　他們甚至不知道，外界對他們家鄉的稱呼……清虛故地。
　　他們也不知知道，所謂的怪風，實則是大規模鬼災的前兆。
　　“快走，快回家。”
　　“被怪風吹到，必死無疑。”
　　農夫們慌張不起，連忙朝田壟走去，稻田泥濘、寸步難行，唯有到了堅實的地面上才能跑得飛快。
　　可是……
　　呼呼呼！
　　周圍氣溫陡然下降，壹陣陣陰風從地平線盡頭升起，朝著他們所在方位迅速靠近，速度堪比奔跑的野馬。
　　“哈！”
　　不遠處響起慘叫聲，竟是有人躲閃不及，被陰風卷到空中，淩空撕扯成碎片。
　　然而，鮮血尚未落地，便已蒸發殆盡。
　　甚至連肥壯的耕牛，也步入後塵，壹點點被蠶食臺盡，最終化作森白骨架。
　　陰風過處，寸草不生，生靈絕跡。
　　對比蝗災，鬼災簡直是恐怖莫名，半點生路也也不留。
　　“快跑，快跑。”
　　眾多農夫慌不擇路，撒丫子在水田裏橫沖直闖，原本平靜的水面被踩得混亂，泥水翻滾，到處都是淩亂的足跡交錯。
　　然而，陰風很快接近了，自上而下籠罩，欺近眾人身旁。
　　“我跟妳拼了。”
　　有人心知逃不掉，轉身揮舞鋤頭，卻搶了個空，腳步跟跪壹頭栽進陰風中，眨眼間分屍不見。
　　視線拉到高空，陰風像是虛無伸出的壹把刷子，掠過這片平原，留下充斥死寂的荒蕪廢土。
　　壹股股陰風，組成這把刷子的毛束，帶著吞噬壹切生靈的渴望，永無停下腳步的可能。
　　農田、村莊、丘陵，凡是有人跡存在的地方，‘刷子’總要徘徊幾下，留下痕跡。
　　人畜觸之即斃，無壹幸免。
　　“三清聖人保佑。”
　　有些人回到家中，緊閉門窗，跪在神前，跪拜懸掛的木牌，奈何無人回應。
　　過不久，陰風破開木門，貫入屋內，將所有活人吞吃壹空。
　　散落平地、河邊的村莊鎮子，本身就沒什麽防護能力，如今算是徹底暴露在鬼災面前。
　　城池呢？
　　高大聳立的城墻，以道觀香火煙熏的泥土為根基，糯米、雞血粘合建造，更是在各角落留下符文的烙印痕跡。
　　中小規模城池長達數百米乃至上千米，大規模城池的城墻綿延環繞，壹度達到幾十公裏規模。
　　人口密集的大型居住城池，早在建立初期，便已考慮到鬼物作亂的因素。
　　然而，鬼災來臨時，壹切都變得無比脆弱。
　　陰風繞城盤旋，聚而不散，嚇得家家戶戶躲在家中，不敢外出，但凡膽子大的，都被陰風吹過、死無全屍。
　　壹間間民居門前，或掛著桃木牌，或張貼黃符紙，甚至還懸掛木劍等重金秋求來的法器。
　　若有壹雙法眼居高臨下，就能看到城內數不清的高低房屋，零星冒著靈光，必定有符紙法器保佑，但更多的，則是無用的假貨，僅僅能提供心理安慰。
　　就算這屈指可數的靈光保佑，在壹日日的陰風沖刷下，厚度也在壹層層減薄，到最後搖搖欲墜已經快保不住屋內的人
　　“三清保佑，三請保佑。”
　　城中百姓，供奉三清的數量更多，家家戶戶掛著三清木牌，焚香叩拜，日夜禱告。
　　然而，有些人卻知道，現在跪拜已經沒用了
　　城中少有的靈光庇護之地，大多是豪門大宅，裏面的門戶，或多或少和修行者有關。
　　清虛觀歷年來，在當地招收弟子，很是選了不少天賦頗佳的少年童子。
　　久而久之，便有道觀弟子反哺家人，贈送辟邪驅鬼的符紙法器。
　　然而，這些也是杯水車薪，壹旦鬼災大規模到來，修行者本身都難以自保，更何況壹兩件法器符紙？
　　“老太爺，求求妳了，快請救兵吧！”
　　壹處庭院，地上擺滿奇石怪松，屋檐垂落藤蔓，布置得幽靜寧謐。
　　壹大家子穿的整整齊齊，跪在‘老太爺’面前，懇請他出手。
　　老太爺滿頭白發，彎腰修剪壹根松枝，聞言嘆氣，“我不過是壹個垂垂老朽，從道觀回家養老等死，能有什麽能耐，助爾等免遭鬼災之苦。”
　　“況且……”
　　他放下剪鉗，嘆了口氣，“清虛觀自顧不暇，已經放棄這片土地，我早前和妳們說過，盡快搬家，可是妳們誰也不肯聽，到了今天這壹步，為之奈何？”
　　跪在地上的，有他的兒兒女、孫子外孫，光是嫡親的後人，就有七八十人，庭院之外，還有更多的族人親戚，惶恐不安看著這裏，把他當成了救命稻草。
　　“哎！”
　　老太爺無奈，他壹個三曲修士，活了壹百多年，眼見著陽壽耗盡，十年前回家養老。
　　怎麽也沒想到，今年形勢急轉直下，清虛觀大敗，折損過半人手，以至於無力維持地方，撤掉十幾個下院，將大片土地暴露在鬼物面前。
　　大勢如此、人力難為！
　　“老太爺，您有大神通，不能不管我們！”
　　兒子們磕頭磕得梆邦響，石板地面血斑處處，若在平時，絕無這般狠勁兒，看來是嚇得不輕。
　　昨夜，鄰居壹家上百口子，耗盡鎮宅靈符的最後壹絲靈光，陰風從天而降，人畜雞犬掃蕩壹空，沒有留下半個活口。
　　鬼災，唯有親身經歷，才知道那股滋味，不知生不知死，在無休無止的絕望中煎熬。
　　“罷了，取我的木劍過來。”
　　老太爺放下怪松盆景，壹揚手，對著虛空，破空聲響起。
　　眾人擡頭，卻見到祠堂深處，紅光壹閃，眨眼間，平時供奉在香案前的桃木劍，已經落入老太爺掌中。
　　“悔不該聽師兄的話，壹身的兒女債，死也不得安生。”
　　老太爺深吸口氣，雙目圓瞪，看著頭頂上空，法眼如炬，看到翻滾的陰風中，無數小鬼磨牙吮齒、急不可耐，擁擠著、廝打著，爭先恐後要參與壹場慘絕人寰的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