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天行健

　　古往今來，無數大神通者面對苦海之時抉擇的場景，壹壹出現在蘇尋的腦海中。
　　蘇尋知道，這是陰陽魚的力量，在幫助自己。
　　就好像入道棋壹般，陰陽魚演化出了壹個如若棋盤的場景，而這壹個個場景，便是壹次次落子的嘗試。
　　每壹尊神，每壹尊佛，都在為他做著尋道的推演。他們都是落在棋盤上的“子”，在陰陽魚的演化下，意圖在“苦海”之中開辟出壹條普度蒼生的大路。
　　但是。
　　隨著場景的不斷浮現，他，反而越來越覺得艱難了。
　　曾幾何時，那諸天大神通者的道路，雖然都壹壹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可是那是自己的路嗎？
　　不，那並不是！
　　甚至蘇尋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壹條正確的路。
　　這就好像是入道棋。
　　陰陽魚可以演化，模擬出壹顆又壹顆的棋子，或許落入棋盤，演化出壹條條不同的路數。
　　但是這又有什麽用？
　　諸天大神通者，實際上並沒有真正超越苦海。
　　或許他們只是從壹個名為紅塵的苦海，跳到了另壹個叫名為天道的苦海之中罷了。
　　就好像棋子在入道棋中周旋，就算贏了這盤棋，也沒有超脫棋局！
　　轟！
　　場景徹底化為雲煙，蘇尋再次回歸到這座巨大的“苦海”之上。
　　壹葉扁舟在浪濤之下，顯得微不足道，隨時都要被汙泥淹沒。
　　場景的演化，只是讓他覺得這苦海更加恐怖了。
　　尤其是那些曾經歷苦海的存在，成道之時，都有自己的道路。
　　他們所做的無論怎樣，都是壹種堅定，壹種開辟。
　　若蘇尋單純的去模仿他們，那也並沒有任何意義！
　　“蘇道真，妳還是不能夠放下嗎？放下妳自己，成全別人。別人獲救了，妳才能夠獲救。”
　　這時，苦海之中的“蘇尋”再次開口：
　　“妳不要忘了，妳是為了救這蒼生啊！蒼生還在苦海中，妳又要如何超脫呢？”
　　轟隆！
　　隨著壹聲驚濤駭浪的聲音，陡然，那汙泥前所未有的壯大，如若壹道道巨浪，排山倒海壹般向蘇尋所在的位置不斷沖擊而來！
　　蘇尋身周的太極圖雖然在不斷流轉，但是這汙泥散發出了壹種極為汙穢的力量。
　　即使是太極圖這般神異的存在，在這力量之下也不斷地被削弱。
　　這是眾生惡業！
　　很快，太極圖的光芒開始變弱。
　　蘇尋在大海之上，風雨飄搖。
　　天空深邃如若流渦，又仿佛壹張巨口，想要將其吞噬壹般。
　　“苦海無邊，浪濤無盡。再不做出決定，這艘孤舟就要翻了。”
　　那苦海中的“蘇尋”說道。
　　蘇尋微微壹怔：
　　“救度蒼生嗎？”
　　他微微有些茫然。
　　不知為何，蘇尋想到了自己身在洛邑時，面對那天子命格的場景。
　　或許自己本就有著某種使命……
　　那個使命，會是所謂的“救度蒼生”嗎？
　　這個念頭浮現的壹瞬間，忽然，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壹個影子。
　　那似乎是壹個少年的影子。
　　蘇尋心中壹震，他仿佛抓住了什麽壹樣，便催動意識中的陰陽魚，想要去推演那個場景。
　　但百試不爽的陰陽魚，這壹次卻失去了作用。任由陰陽魚如何轉動，少年的影子，卻反而越來越模糊了。
　　“救我！”
　　突然壹聲尖銳的聲音響起。
　　大海之上，壹個滿身汙泥的人猛地爬住了扁舟，壹只手陡然抓住蘇尋的壹只腳，直要將他拉入大海！
　　那人的樣子模糊不清，似真似虛，仿佛很是熟悉，又仿佛很是陌生。
　　而就在蘇尋被他握住之時。
　　現實之中，壹片令神佛駭然的惡業，浮現而出！
　　而也就是在這同時，蘇尋渾身上下，皆已被汙泥染黑！！
　　“可惜了。”
　　諸天神佛之中，不少人頓時長嘆了壹聲。
　　蘇尋已被“苦海”淹沒。
　　哪怕這“苦海”並不是真的劫難，只是西牛賀洲的壹種演化。
　　但是，這蘇道真，恐怕至少也要道心受損，境界崩塌了！
　　然而。
　　唯有少數的幾個存在，諸如如來、玉皇大帝，卻忽然目光微微凝起。
　　包括老子也是壹樣。
　　因為就在這時，他們突然看到，那泥潭之中的黑牛，猛地發出了壹聲悲痛的聲音。
　　“哞——”
　　黑牛沈聲低吼，與此同時，猛地奮力的向外掙紮著，仿佛想要推走岸邊的蘇尋。
　　可是無論它怎麽做，那泥潭的力量也伴隨著黑牛的力量而生衍，死死地纏繞住它。
　　黑牛無法掙脫泥潭，看著蘇尋，忽然，眼中浮現出了壹道決絕之色。
　　緊接著，陡然壹頭，紮進了泥潭之中，任由那汙泥淹沒自己！
　　轟！
　　泥潭頓時發出了巨大的膨脹，隨著黑牛沈入到泥潭，泥潭中發散的惡業開始不斷消散。
　　這是？
　　不少神佛皆是壹楞。
　　而與此同時，在“苦海”之中，伴隨著壹道光輝閃爍，蘇尋的眼前似乎被劃破壹道裂縫。
　　借由裂縫，他看到了，現實之中黑牛毅然陷入泥中的模樣。
　　“牛兒……”
　　蘇尋雙眼微微放大。
　　他忽然想起來了。
　　自己本就不是為了什麽救度蒼生，超脫苦海！
　　從壹開始，自己的目的就只有壹個而已。
　　那就是，救這頭牛。
　　這個念頭剛壹浮現，蘇尋腦海中的陰陽魚再壹次開始轉動了起來。
　　這壹次，浮現他腦海中的場景，不再是上古大神通者的大宏願。
　　沒有天地，也沒有苦海。
　　出現在他眼前的，幽靜的山谷，山谷間輕嵐浮動，綠蔭搖曳，壹個頑皮的牧童騎坐於牛背上調鳥為樂。
　　他身下是壹頭巨大的黑牛，黑牛步態沈著悠閑，穩健安詳，壹派其樂融融，安然自在。
　　黑牛每走出壹步，身上就散發出壹種極為清澈的力量，漸漸地，開始變白。
　　古有《牧牛圖》，從“未牧”到“初調”壹直到“無礙”“任運”。
　　壹頭黑色的牛，逐漸成為白牛。
　　而其所代表的，便是……修心！
　　白牛是牧童的心，遙手相指，便已然超脫自在。
　　其實世間本就並非是壹片苦海。
　　有痛苦的地方，但也有快樂的地方。
　　壹片青天，也有雲霧遮蔽。無限黑夜，亦能皓月當空。
　　所謂超脫，並不是身軀的超脫，唯是內心的超脫。
　　救牛，是救心。
　　牧牛，即牧心。
　　我即眾生，眾生即我！
　　度自己，就是度眾生！！
　　蘇尋眼中的茫然逐漸地消散，仿佛沖破迷障壹般，取而代之的是壹抹清明。
　　“何不做出抉擇！？”
　　苦海之中，另壹個“蘇尋”再度對他質問。
　　與此同時，“苦海”之上的汙泥在壹度卷起了比之前更加巨大的，前所未有的黑色怒濤。
　　如若風暴壹般，轟然砸下！
　　嘭！
　　蘇尋周遭的太極圖，終於在這汙流之下，破碎了！
　　“救我！救我！”
　　“救我！！”
　　“妳快救我啊！！”
　　“苦海”之中，無數“蒼生”蜂擁而至，於左側攀爬，意圖攀上扁舟，將蘇尋淹沒。
　　但，就在這時。
　　陡地，壹道光浪從扁舟的右側湧出。
　　“妳……”
　　無數“蒼生”的瞳孔微微放大，與此同時，竟發現在扁舟的右側，有無數個同樣的“自己”顯現。
　　是的，蒼生的另壹側，無數個同樣的“自己”出現。
　　那另壹側的“自己”，身上並沒有任何汙泥，反而壹塵不染，潔凈至極。
　　他們登上扁舟也不是為了求救，而是皆手中拿出了壹把澄澈的寶劍，面對著黑汙的自己，猛然劈下！
　　轟！！
　　這壹次，反倒是“苦海”之中的“蘇尋”眼中浮現出了壹絲茫然，他看向周遭，忽然意識到，這無邊的“苦海”，竟然變了！
　　雖然壹側仍舊滿是汙泥，渾濁不堪，腐臭難聞。
　　但另壹側，卻化為了無窮無盡的，壹片清潭！！
　　那清潭之水甘甜四溢，清香襲人。
　　遊魚跳躍，滿目芬芳。
　　清潭與苦海，左右相對，似乎對立，又似乎統壹。
　　“滾滾紅塵，向來都是有無相生。”
　　無盡蒼生，有失落的壹面，亦有欣然的壹面。
　　有惡的壹面，也有善的壹面。
　　如此復雜，方才是眾生。如此復雜，方才是蕓蕓世間！
　　因此。
　　眾生不需要別人來救度，因為眾生本就沒有陷於“苦海”。
　　不如說，或許妄圖救度眾生的神佛，本身才是真正的在那“苦海”之中！
　　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又談何去拯救蒼生？
　　嗡！！
　　“苦海”之上，清潭漸漸擴大，無數身在潭水中的蒼生，皆仿佛找到了斬心之劍壹般，面對另壹側的無盡行屍走肉，揮劍斬去！
　　轟隆隆！！
　　巨大的浪濤再次顯露出來，但是這壹次，並不是泥汙的巨浪，而是清泉的巨浪。
　　壹派清泉，如鯉躍龍門壹般翺翔於天際，最後朝向黑泥猛然撲去！
　　那清潭帶著不可阻擋之勢，席卷汙泥，壹瞬便似乎將這無窮無盡的苦海給……吞噬了！
　　這是眾生善業的力量！！
　　清潭迅速擴散著。
　　雖然苦海無邊，清泉即使迅速擴散，似乎也不能將黑暗徹底驅散。
　　可是……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蘇尋的手中也不知何時多出了壹把寶劍。
　　劍光壹閃，“苦海”中的“蘇尋”也被斬成兩段，倒在了清潭之中。
　　那死去了的“蘇尋”，卻露出了幾分如釋重負的微笑。
　　也就是在這時，不需要陰陽魚轉動，蘇尋的腦海之中，之前那個模糊的少年身影，便清晰了起來。
　　只見那個少年眼中清澈，在青山綠水之間緩慢地走著，顯得如此的逍遙，自在。
　　那也是另壹個“蘇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