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太上忘情，大道無情

　　道人的氣機在這壹瞬間變得極為蒼茫浩大。
　　以數次救世所得天地大道反饋為資糧，以白澤權柄的極限運轉為根基，以道德之氣燃燒歷遍魂魄為依憑，哪怕是只要三成的概率和可能性，那也是無數道藏和神話當中最高層次的神通。
　　天仙之路。
　　斬三屍。
　　證道大羅天仙的方式之壹。
　　但是在此之上，仍舊要有神仙之才，以及在那神仙之才上，需要滿足的兩個要求才是最為苛刻的——
　　於天地有大功。
　　於古今有大行。
　　沒有滿足這兩項要求，就算能夠有大神通斬出三屍，也會卡在最後壹步證道天仙大羅的路上，卡在這裏，又如何能走到最後壹步煉虛合道，如何能讓大道放開防禦，與己神魂相連？
　　道人曾經救世，開辟三千世界烽火臺，傳功法以稱道德。
　　是為於天地有大功。
　　得以為黑白道德之氣。
　　開辟未有之前路，篳路藍縷，從無到有，自此始有百族之道，自古而今三百萬年，人道祭祀不絕，紅塵燦爛不虛，是為於古今有大行。
　　得以為玄黃功德之氣。
　　玄黃黑白兩股氣機升騰，以太極圖為道劍劈落，壹瞬間並無斬裂魂魄般的劇痛，反倒是無數瘋狂暴虐的惡意念頭，這些壹直都潛藏於道人心底深處的，類似於本能欲望的部分，被以大道之劍分開。
　　繼而，和混雜其中的外道壹並斬出。
　　趙離的元神旁邊，隱隱約約出現了第二個自己，眼眸森冷瘋狂，仿佛代表著諸性之惡，無邊殺戮，道人勉強擡手，並指壹指，此分神直接沒入青萍劍之中，寄托其上。
　　但是即便是以斬三屍之法，仍舊未曾將外道盡數斬出去。
　　祂不是單純依附於道人的惡念上，而是整個神魂之中，就如同祂所說，被強化的不只是有惡意，包括善念，甚至於自我，只是被生生斬去本體壹部分，並且直接和趙離本身惡念融合，寄托於代表寂滅之意的青萍劍上化作分神，對於外道而言，難得遭遇到了創傷。
　　溫和青年悶哼壹聲，就在這即將徹底崩碎的白色空間內，和道人交手。
　　趙離腳尖壹點，虛空造物，壹座山脈將溫和青年抵擋住。
　　與此同時，趙離手指壹點。
　　陰陽圖所化的劍再度虛斬而過。
　　壹點真靈不泯，而代表著善意的部分，同樣被無邊強化的良知，在這壹瞬間斬出，在道人旁邊化作了面目溫和含笑的青年，灑然壹笑，氣度溫醇，旋即飛入彼岸金橋之中，寄托於其上。
　　而在這個時候，趙離本身的元神已經開始逐漸蛻變，發生變化。
　　眼眸變得澄澈安靜，無悲無喜，善惡皆可流過，卻已經難以留存在心底之中，但是道門斬出三屍，卻並不是徹底無情無我，變成了另壹種程度的偏執，而是大愛大善，萬物紅塵流過心中，卻不沾染於我，不會在心底留下痕跡和牽制。
　　遊歷紅塵，有情卻又忘情。
　　外道悶哼壹聲。
　　屬於祂的壹小部分再度被斬三屍之法斬出去。
　　祂侵染了趙離，在此刻，某種意義上，祂和趙離壹體。
　　所以，那被斬出壹部分也化作了善屍之我的力量和根基。
　　這是來自於從神仙層次，借助於對於古往今來三千世界大功德，而以天道之力斬出三屍的過程，而在蒼天設計之下已經被納入天道規則之下的外道，也只能硬生生受著。
　　祂近乎是在成為道人的養料。
　　而這壹瞬間，白色空間的崩裂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壹道道裂縫，出現壹道道裂痕，繼而緩緩剝落，墜入虛無。
　　很顯然，即便是有救世大功德支撐，這曾經讓趙離走過最初歲月的白色空間也已經抵達了極限，越往後走越是艱難，成功的可能性也越來越低，但是道人擡手，幾乎沒有太多的遲疑。
　　最後，斬自我。
　　破我之執。
　　無善無惡亦無我。
　　破諸多執念，而以我心合道。
　　溫和青年眼底閃過壹絲瘋狂，這壹次是因為多少對於這天尊存了小覷之心，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還有這種壓箱底的玩命手段，借助古往今來的大功德，在從古至今過去未來壹切歲月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先天神要做到這壹步不難，這是因為過去現在未來，必然存在有浩浩長空，必然有烈焰和風火，有森羅萬象，本身就是這些造物之道的祂們在這壹步很簡單就能夠完成。
　　但是人族，壽數短到百年壹世的種族，竟然也能做到？
　　因為曾經的功德被眾生銘記，並且將壹直存續下去，即便是早已經身死，也相當於將自我的烙印灑落古往今來三千世界？
　　而後借助對於大道之功，得到大道認可，最後直接與道相合。
　　後天復返先天，自人而登臨最高。
　　很瘋狂，但是理論上是可行的。
　　但是，外道仍舊看出了壹個不知道算不算是破綻的破綻，因為祂也曾經聽過那五仙正法，也因為祂也是這壹境界，所以知道這壹瞬間出現的致命漏洞，在遲疑三息之後，外道眼底瘋狂之色越發濃郁，微微擡手，咧嘴笑了下，然後猛然朝著下面壹按。
　　祂沒有將即將到來的大道氣機打破或者打回去。
　　相反，祂將大道氣機拉得更近了些。
　　三千大道，森羅萬象，盡數皆在眼前，擡手可觸。
　　讓那即將化作純粹真靈，與道相合的道人感知地更為清晰，斬三屍最後壹步是最為危險的，因為斬去善惡自我諸多執念，剩下的是純粹的自我，在合道之時，必須維持住自我的存在，否則被大道沖刷，必然會直接化作大道化身。
　　那便不是太上忘情。
　　而是天道無情。
　　道人最後壹點元靈微微垂眸，清亮澄澈，看著那幾乎被從自己魂魄元神當中斬出的溫和青年，對方恢復了從容，嘴角輕佻，神色平靜譏嘲，而那意思很清楚。
　　妳既是為了好友不受害，而走這壹條道路，斬三屍驅逐外道。
　　但是完成最後壹步，就會在合道之時失去自我，忘記好友，成為另外壹位新晉誕生的頂級先天神。
　　那妳要怎麽選？
　　其實我哪個都不想選……
　　可，事已至此，道人自嘲壹笑，手中劍平靜斬落。
　　忘了就忘了。
　　還活著不是麽……
　　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還會不會記得妳們，妳們也忘了就好。
　　就當不曾見過我。
　　此劍落下，壹個個熟悉的面容浮現在眼前，是稚嫩的少年滿臉戒備看著自己，道：‘尊下將我掠到這裏，是有何所求？’是那渾身蒼灰色的貪狼微微擡起下巴，道：‘本座，貪狼星君’是桀驁的白猿坐在山頂看著圓月，是東皇太壹撕裂空間，出現在壺中界，和昊天對峙，和雲中君懶散含笑，悄悄將書本畫卷藏在身後。
　　是姬軒轅有些懵懂地持著軒轅劍，嫘祖養蠶，是朝著自己奔過來的尤。
　　是第壹次來到這個世界，在偷蛋的時候，和那小家夥齊齊對視。
　　代表著自我的記憶緩緩浮現，仿佛星辰和光點壹般地漂浮在道人周圍，他視線安靜掃過這些寶物，和視線冰冷瘋狂的外道彼此對視，伴隨著大道之劍落下，屬於真正意義上世界源初的氣息浮現，並且從其中出現絲絲縷縷的流光，和道人相合。
　　在三百萬年以來無數眾生繁榮的功德，以及救助諸多先天神得來的反饋，兩度開辟世界前路的道德作為支撐，他從應對火神都有些勉強的神仙境，踏出斬三屍這壹步，伸手就可以與道相合。
　　於是壹個個星塵光點浮現，化作壹個個身影，然後緩緩崩碎消失，最後化作塵屑纏繞在了道人身邊，而大道則是糾纏於手掌之上，他往下俯瞰，歲月在腳下流淌，烙印於歷史上百族之師的烙印散出流光，和他相合，而在這壹過程當中，道人眼底的神色越發清冷安靜。
　　就算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容開始離去，都已經無法觸動祂。
　　只是壹步步往前走。
　　白色空間已經徹底崩潰，化作虛無。
　　‘最前方’，權柄化作壹座慶雲，踏上去，就是代表著仙道這壹條大道的先天之神，以道為主，開辟清靜天，而趙離的自我則將被天道沖淡，在他前面，最後幻化出的身影是清冷的女子，兩鬢已經發白，黑木發簪束發。
　　她安靜看著已經變成祂的道人。
　　卻不像是剛剛其他那些記憶畫面的角色。
　　元凰壹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微微後退壹步，道人最後殘存的自我意識裏，閃過壹個念頭。
　　她總是這樣，很少去幹涉旁人的決定，只要是好友已經下定了決心，她就不會去阻攔，從來不會想要去幹涉其他人，也從來不會想要影響和改變其他人，自己獨立，而同樣認為其他人也獨立，有著自我決定的資格。
　　疏離而克制。
　　總是這樣……
　　道人和沈默不言的清冷女子擦肩而過。
　　外道嘴角浮現壹絲微笑。
　　當擺在妳前面的兩條道路都是我給妳的，那麽妳會輸，就是註定的。
　　初生的先天神啊，就算力量比正常踏出這壹步更強許多，但應付起來，可是很簡單的……
　　……
　　天庭行宮當中。
　　元凰猛地睜開眼睛，雙眼睜大，平緩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旁邊，湘君回頭看著在玉床上坐起的清冷女子，邁步回來，輕輕按住元凰肩膀，關切道：“凰姐姐，怎麽了？”
　　元凰只是怔怔出神，壹言不發。
　　湘君為她擦拭額頭的汗水，安慰道：
　　“妳找了天尊那麽長時間，再加上舊傷，應該再休息壹會兒……”
　　“這個時候，再著急也是沒用的，不如養好身體，需要妳的時候才能發揮出力量，何況，我覺得妳應該相信帝君他們，也要相信天尊，他沒有那麽容易就放棄的。”
　　元凰微微頷首，嗯了壹聲，擡手撫著額頭，許久後，輕聲道：
　　“我知道，我只是，剛剛……做了個噩夢。”
　　“做夢？”湘君微微壹怔，祂們屬於大道側面，不可能做夢，如果做夢的話，那必然可以認為是直接來自於大道這壹體系的反饋。
　　有和元凰相關的存在接觸了大道源初本源？
　　湘君遲疑道：“妳夢到了……什麽？”
　　元凰沈默了下，輕聲道：“趙離。”
　　她道：“我夢到他慢慢往前面走，走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但是也越來越強，他好像開始忘記我們，但是，也越發體合大道，是好事……”
　　湘君瞪大眼睛，道：“他在遺忘？在從人而成神？”
　　她壹瞬間有些失神，可很快回過神來，看著仍舊清冷的元凰，看著後者伸手自旁邊桌子上取來了木簪，輕輕撫摸，心中擔憂，輕輕嘆息壹聲，半跪下來，伸出手按著元凰的手掌，想了想，道：
　　“……妳沒有阻止他對嗎？如果妳認為是好事的話，如果是他的選擇，妳壹定不會阻止他……但是沒有關系。”
　　湘君強振精神，道：“神的壽數漫長，妳們完全可以在之後再相聚，慢慢相處，重點是天尊似乎掙脫了外道的預料，所以是好……”
　　輕聲低語打斷了她的話：
　　“不，不對……”
　　“……凰姐姐？”
　　清秀水神微怔，擔心地看著垂眸的元凰。
　　元凰手指握緊了那樸素的黑木木簪，垂眸不語，眼前恍惚。
　　‘凰姑娘……’
　　‘所以，或許有這樣壹顆星辰，曾點綴於虛空，照亮過大千，死去之後，它的微粒歷經千辛萬苦，無數歲月，存在於兩個人的身軀裏，這兩個人便有了最親近的關系，他們身上，或許有壹點曾屬於同壹顆星辰……’
　　‘就比如妳我麽……’
　　‘凰姑娘？！’
　　‘可以吃點其它的嗎……’
　　‘嗯……凰道友，我是不是得罪過妳？’
　　‘不是我說妳啊，這世間變幻，人生更叠，何必拘泥於過往，人間可有的是好吃好看的東西，多的數都數不過來。’
　　‘等往後，三千世界，九洲十方，我給妳找別的，凰姑娘。’
　　她擡起頭，道：
　　“不壹樣，祂……那根本不是他。”
　　“我不許，所以我剛剛……”
　　湘君瞪大眼睛，道：
　　“凰姐姐？”
　　……
　　大道根源之處，道人邁步往前，和清冷女子幻象擦肩而過，邁出下壹步，越發靠近最初的大道，越發喪失自我，就在這個時候，壹只手掌握住祂的手腕，讓他的動作壹頓，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趙離，停下來。”
　　斬三屍的道人微微壹頓，趙離二字印入心底，泛起絲絲漣漪，他低下頭，從容平淡的視線裏出現道道痕跡，背後清冷女子身影散去，而周圍環境豁然壹清，但是他仍舊沒能往前，有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拉扯著他的身軀。
　　壹封封信在空中散落，仿佛雪花。
　　上面的文字承載思念蔓延而出，仿佛繩索壹樣，壹端死死拉扯住了道人的手腕，助他借此把握住了自我的存在，不曾徹底被沖刷失去自我，而另外壹端蔓延到虛空，不知前往何處。
　　外道的臉色緩緩凝固。
　　豁然回憶起來，剛剛白色空間崩碎之時，壹封封信滑落入虛空。
　　祂眼底有極度不甘浮現，咬牙低語：
　　“是剛剛……”
　　而在同時，天庭行宮之中。
　　元凰閉了閉眼，輕聲道：“我不準他走……”
　　“所以就算是有些過了界，就算是被看做是胡攪蠻纏，我也想要幹涉他的將來的決定。”
　　“我不喜歡，我不準。”
　　“他是，我的。”
　　而在這個時候，壹封信循著白發道人在世界縫隙無數次的嘗試留下的慣性，尋找到了目標。
　　自虛空落下，緩緩飄散在女子手中。
　　元凰微怔，然後雙眼瞪大，手掌按在這信箋之上，白皙手指捏地發白，眼眸清亮，自褐色化作火紅。
　　“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