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雞犬不留

　　都沒等到晚上，葉飄零就又見到了藍劉氏。
　　駱雨湖跟他壹起吃罷餐飯，隨著丫頭收拾好碗筷，過去擺好竹夫人，好叫他午休時能得幾分清涼。正盤算下午是為他補衣裳、磨劍還是自顧自練練出招手法，她就聽外面壹個丫鬟急匆匆叩門道：“葉公子，葉公子，宋媽媽那邊請您和駱姑娘過去。說是掌櫃的有事。”
　　對他們傳話時所說的掌櫃，是指霍鋒。
　　葉飄零本在閉目練功，聞言吐氣起身，道：“好，我這便過去。”
　　駱雨湖趕忙拿來腰帶外衣，為他打理整齊。
　　不過短短數日，她做起這種下人侍奉，已比尋常丫鬟還要熟練。
　　既然要跟著見人，她也匆忙收拾壹下，披件素色小褂，與他壹道邁入回廊。
　　走過九曲十八彎的院子，到了緊鄰側門的壹間小屋，霍鋒等在外面，壹拱手，低聲道：“葉兄弟，有個人妳得見見，有件事妳得聽聽。”
　　葉飄零望著屋門，道：“說。”
　　“人就在裏面。”霍鋒指了指後面，跟著，從懷中摸出了壹朵銀芙蓉，“而事情在這兒。”
　　葉飄零眉頭微動，道：“是我要的銀芙蓉？”
　　霍鋒搖了搖頭，“葉兄弟和駱姑娘這種，不必費心專門做壹朵，妳們兩個約定好就是。這是壹朵今天正午才送過來，須得北三堂好好下力氣辦的銀芙蓉。”
　　葉飄零淡淡道：“那妳該送去給孟總管。”
　　“孟總管不日就到，多家被滅門的慘案，直接嫁禍到了咱們頭上，就算樓主在南方壹時過不來，孟總管怕是也坐不住吧。”
　　葉飄零望向那朵銀芙蓉，摸出懷裏之前那朵，丟了過去，“那三人已死，這朵還妳。”
　　霍鋒將手裏的丟過來，微笑道：“就知道葉兄弟是痛快人，何況此事說不定還要牽扯駱姑娘，妳本就脫不開幹系。”
　　“何人用什麽換的？”葉飄零將銀芙蓉揣進懷裏，問道。
　　“藍家新掌櫃，用藍家家產換的。”
　　他面色壹寒，道：“藍景麟並未習武。”
　　“但藍家上下習武的人並不少，雲繡布莊與多家門派也有生意往來，算不上尋常人家。”
　　“好，有理。那，人在裏面？”
　　“在，請。”
　　葉飄零推門進去，不再看霍鋒。
　　霍鋒也沒扭頭看他，只對駱雨湖壹抱拳，道：“保重，告辭。”
　　駱雨湖還不太會行江湖禮，下意識屈身壹福。
　　霍鋒哈哈壹笑，大步離開。
　　就像是，看到了什麽極有趣的東西壹般。
　　屋內沒有屏風，是個幾乎沒什麽擺設的簡陋房間，靠墻放著壹排坐墊，看著像是參禪悟道的地方。
　　壹個女人就盤腿坐在那邊，見到葉飄零進來，起身抱拳，道：“葉少俠，又見面了。”
　　駱雨湖進門踮腳越肩壹看，暗暗吃了壹驚，竟真是藍家當下的主母，藍劉氏。
　　葉飄零就站在門內不遠，右手松松扶在腰帶上，道：“妳為何會來？”
　　藍劉氏道：“雲繡布莊如此大的產業，妳真當景麟自己便能拿主意押給如意樓，換朵銀芙蓉麽？”
　　看葉飄零不語，她哀哀壹嘆，輕聲道：“妳們定是在懷疑，老爺若是被害死，最有機會下手的，便是我這個端水送藥，日夜照料的枕邊人。”
　　“老爺曾中過劇毒，機緣巧合才保住性命，他就算有武功，也早就廢了個十足十。師叔牽線做媒，讓我嫁過來，我還壹直當做不合百花閣的規矩，多年不敢回去。”
　　“他身子骨壹年不如壹年，暑熱入體，臥床已有壹陣，聽說臥虎山莊出事，更是寢食難安。我若真有心害他，晚上不給他按摩活血，都能要他半條老命。”
　　葉飄零道：“妳到底為了何事？”
　　藍劉氏嘆道：“如今我們知道大難臨頭，已將所有家業托付給如意樓，只求家宅平安，妳們能不能勸勸景麟，叫他打消挖墳掘墓，開棺驗屍的念頭？老爺入土為安，都還不到兩日呢。”
　　葉飄零搖頭道：“不成。”
　　“為什麽？我可以對天起誓，絕無加害老爺的心思。”
　　“我只懂殺人，不懂勸人。”他淡淡道，“妳若硬要我去幫忙打消念頭，我只會壹種法子。保證他此後再沒機會給人開棺驗屍。”
　　藍劉氏斜眸壹望，忽然打了個冷戰。
　　他上前兩步，冷眼凝視，道：“若沒別的事，妳可以走了。”
　　她強撐出壹個微笑，道：“還有。”
　　“講。”
　　“有位來頭挺大的龍公子，說近期可能會有惡徒對我們家中的人不利。景麟害怕，見他功夫好，請他暫且在附近住下。之後也是聽他建議，找路子來求的如意樓。我跟妳們的總管談了談，想請這兒功夫最好的也去幫幫忙。他推薦了妳。”
　　“要住在藍家？”
　　“是。廂房已經收拾出來，葉少俠如有需要，我可以再安排兩個丫頭。”說著，她掃了駱雨湖壹眼，“就是不知道雨兒是否介意。”
　　駱雨湖側頭望了壹眼葉飄零的神情，道：“主君若去，我定能伺候妥當。”
　　“去。”他眸中寒光壹閃，道，“我本就想在藍家逛逛，到時，還請夫人為我安排壹個向導。”
　　藍劉氏頷首道：“家中還沒大到那個份上，妳們過去後，我領著逛逛就是。我看……不如我稍等片刻，用馬車載妳們壹同回去？”
　　“不必。我還要收拾壹下，傍晚之前，壹定到。”
　　她隱隱有些失望，“那我這就回去，安排為少俠接風。”
　　“還不到頭七，免了吧。”他轉身出去，不再有絲毫停留。
　　駱雨湖沒想到連告別的話都沒說壹句，趕忙轉身追出。
　　沿著走廊碎步小跑跟了壹陣，她低聲問道：“主君，藍夫人不是交代了緣由，妳為何還是對她格外防備啊？”
　　葉飄零道：“她和藍景麟不是壹條心。我代表如意樓過去，她若和我壹道，藍景麟會怎麽想？”
　　“他們母子……看著還挺融洽的。”
　　“若真是那樣。藍景麟寵愛的姬妾，怎麽會那麽怕她？”葉飄零壹扭頭，道，“妳會怕宋桃麽？”
　　駱雨湖沒跟上這思路，楞了壹下，“她又不是主君的長輩。”
　　他似乎也覺得這個類比頗為無稽，皺眉思索片刻，又道：“我師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但待我極好，我沒有爹娘，就只有他。”
　　“嗯。”
　　“來日若有機會見了他，我請妳在旁端茶送水，妳會怕他麽？”
　　“不怕。”駱雨湖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聲道，“我會敬他，感激他，如待父親壹樣孝順他，但絕不會怕他。因為他待妳好。”
　　她話鋒壹轉，又道：“可藍家是大戶，大戶有大戶的規矩，我要是嫁過去，對婆婆，心裏肯定還是有些畏懼。”
　　葉飄零皺眉道：“倒也有理。罷了，我沒師弟那彎彎繞繞的頭腦，咱們收拾壹下就過去，見招拆招便是。”
　　“主君，妳師弟……是個怎麽樣的人啊？經常聽妳提到他。”
　　“壹個極討女子喜歡的人。他這壹點，能幫我的忙。為此，我很感激他。”
　　“咦？討女子喜歡，要如何幫妳啊？”
　　“纏著我甩不掉，我又嫌煩的女人，我可以請他幫我弄走。求個清靜。”他壹扭頭，“妳想認識他麽？”
　　駱雨湖微笑，搖頭，堅定道：“絕不。”
　　回到房中收拾停當，葉飄零叫人跟宋桃打個招呼，當真結賬付錢，連馬匹的飼料都算得清清楚楚。
　　駱雨湖壹頭霧水，著實想不明白，他跟這處青樓到底算是什麽關系。
　　黃驃馬有陣子沒見主人，蹭到葉飄零手邊嗤嗤噴鼻，擺頭磨蹭。
　　她看在眼裏，默默掏出壹塊帶來的糕餅，把那馬頭引開。
　　葉飄零拍拍馬鞍，道：“妳上去吧。省些腳力，過會兒安頓好，還要練武。”
　　駱雨湖乖乖上馬，悄悄從另壹側扯住韁繩，略壹思忖，面上微微發熱，問道：“還和之前壹樣練麽？”
　　“嗯？”他扭頭擡眼，似乎不明白她為何有此壹問。
　　她定定神，知道對他須得盡量直說，輕聲道：“我是想問需不需要給晚上留些力氣。”
　　“先不用。”他拍拍她的大腿，引來幾個路人側目，“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情況，晚上把兵器留在手邊，別脫衣服。”
　　“是。”
　　這次到了宅院門外，不需通傳，就有仆役出來接過馬韁，丫鬟領路，徑直帶去偏院。
　　不過半天功夫，宅院內外就多了至少十來個勁裝短打的彪悍漢子，想來是破財免災，另外招募的護衛。
　　和那些漢子比起來，葉飄零身形顯得瘦削許多，就像他的劍，薄而銳利。
　　他藏起了劍，藏起了銳氣，那些漢子的視線，自然便落到了背劍的駱雨湖身上。
　　“喲，這是哪家的闊少出來歷練，還要帶個幫忙背兵器的？”
　　葉飄零置若罔聞。
　　駱雨湖卻有些惱了，小指壹勾，已扣住袖中劍韁。
　　她這才註意到，葉飄零並不是沒聽見，而是正在看壹個人。
　　壹個很秀氣很好看，手指細長，白白凈凈的年輕男人。
　　他站在院子當中，背著雙手，直視著剛剛邁進拱門的葉飄零。
　　葉飄零的步子忽然慢了下來，擡起的腳，仿佛幾經斟酌，才能選好踏下的位置，但踏落的動作，則迅速而有力。
　　駱雨湖渾身壹震，不敢再跟。
　　壹股令人心悸的氣息，不知從何傳來，讓她後背汗毛倒豎，陣陣發緊。
　　“來的可是葉兄？”那人微笑開口，彬彬有禮。
　　葉飄零道：“龍嘯？”
　　龍嘯壹拱手，“表字吟宵，葉兄不必如此見外。隱龍山莊與如意樓，此前並無過節。”
　　葉飄零道：“妳有何事？”
　　龍嘯摸向腰間那柄裝飾古樸的長劍，微笑道：“素聞葉兄劍法過人，近幾年在江北聲名鵲起，可惜神龍見首不見尾，難得壹見。今日有緣，可有興趣切磋幾招？”
　　葉飄零搖頭，“沒有。我不懂切磋。”
　　“點到即止。”
　　“我也不懂點到即止。”
　　龍嘯目光閃爍，忽然上前壹步。
　　這時後面樹下傳來聲喊：“吟宵，莫要沖動。”
　　壹個錦衣玉冠，模樣俊美的少年，正目光炯炯望著這邊，神情肅穆，道：“有些人的功夫，就只是殺人用的。我勸妳還是莫要逼他出手得好。”
　　龍嘯退後半步，笑道：“小爵爺說笑了，大家都是為了壹樁樁滅門慘案來的，誌同道合，要壹起行俠仗義，我逼他出手作甚。”
　　駱雨湖胸中狂跳，掌心隱隱有些濕潤，肩臂不覺蓄力繃緊。那邊兩個若是來尋主君晦氣的，她拼著豁出命，也要幫忙擋下壹招。
　　只要擋住壹招，不叫他們合力壹擊，她相信主君定能把他二人都殺掉。
　　袁吉走到這邊，雙手攤開，以示友好。
　　中原連著兩朝皇族都是北方蠻夷，方便上馬開弓的箭袖早已傳入民間。他又加了壹雙護腕，袖裏的確藏不住什麽乾坤。
　　“姑娘何必這般大的煞氣，我方才不是在阻止吟宵出手麽？”他笑吟吟看向駱雨湖，柔聲提醒道。
　　駱雨湖壹怔，才驚覺自己似乎過於緊繃了，也不知方才為何會突然像是聽到山裏狼嗥壹般。
　　那龍嘯看著就有幾分江湖味，可袁公子壹身貴氣，言語溫柔，舉止合當，話音中更是有股令人親近的奇妙感覺，她這才放松下來，道：“抱歉，是我多心了。”
　　葉飄零的姿態卻沒有絲毫變化，後背依舊挺得筆直，雙膝微屈，仿佛隨時可能出手。
　　袁吉擡手拍了拍龍嘯肩膀，向後退了兩步，道：“早跟妳說了，如意樓和壹般走江湖的武夫不壹樣，他們性子都別扭得很。”
　　龍嘯也後退兩步，看葉飄零這才將右手放回身側，無奈笑道：“我這人，見到高手就心癢，臥虎山莊那些匪類橫七豎八死了幾十個，看劍傷，恐怕只有壹個不是他殺的，我肯定想看看那倒底是什麽有意思的劍法。”
　　葉飄零道：“我的劍，不是用來看的。要是沒事，我帶雨兒回房了。”
　　駱雨湖忙道：“嗯，兩位公子，我還有晚課要修，辛苦著呢。”
　　袁吉擡起手，比劃壹下，道：“葉兄，二指寬的劍，妳用著不嫌輕麽？”
　　“還太重些。”
　　“佩服，佩服。”他展顏壹笑，道，“我那個隨行護衛不懂事，我代他向妳說聲抱歉。後續撫恤，就由我來負責吧。”
　　葉飄零頭也不回，道：“那護衛武功不錯，妳可以多給些。”
　　看著兩人開門進屋，龍嘯頗感好奇，道：“妳說那個偷偷來看咱們的，就是他？”
　　袁吉頷首道：“是他。”
　　“妳哪個護衛去追了？”
　　“小沈。”
　　龍嘯壹驚，“中原定風劍的小兒子，沈秋良？”
　　袁吉點點頭，嘆了口氣，“每月壹張金葉子，斷不了請他喝花酒，就是看中他劍法不錯，又快又狠。”
　　龍嘯皺眉道：“幾招？”
　　袁吉擡起手，緩緩豎起三根手指。
　　“三招？”
　　他搖搖頭，“壹劍。那壹劍從左邊鎖骨上挑對穿，刺入脖頸數寸，給小沈留了三個洞。”
　　龍嘯面色顯出幾分凝重，“看他身上好像沒傷。”
　　“他倆都是快劍的路數，小沈慢，那自然傷不到他。”
　　“那妳還不讓我試試他的功夫。他可是如意樓北邊出現過的年輕人裏數壹數二的狠角色，小爵爺不算江湖人，可以不管，我隱龍山莊……可不能坐視不理啊。”
　　袁吉微笑道：“有些人的功夫試不得。”
　　龍嘯頗為自負道：“沈秋良的劍法的確摸得到壹流的邊，但我若有心殺他，也就是三兩招的事。”
　　袁吉淡淡道：“可妳無法知道，能壹劍殺了他的人，到底還留有多少余地。”
　　龍嘯話鋒忽然壹轉，似笑非笑道：“既然妳知道葉飄零武功深不可測，為何還要小沈去送死？”
　　袁吉壹挑眉，無辜道：“是他自己追去，我還沒喊，他就沒影子了。妳也知道，他輕功壹向不錯。”
　　龍嘯哦了壹聲，道：“我還當是因為他出言輕薄了那個歌妓，觸怒了小爵爺呢。”
　　袁吉微笑道：“我府上養的門客，被妳說的也忒不值錢了。”
　　“晚上壹起喝幾杯？”
　　“好。”
　　駱雨湖扒著窗子，松了口氣，道：“主君，那兩人走了，他們不住這院子，看來是專門等妳的。”
　　“嗯。”葉飄零坐在椅子上，雙掌扶膝。
　　他練內功的方式與駱雨湖所知不同，既不盤腿，也不捏訣，就只是閉目坐下，少言寡語，壹身筋肉繃如鐵皮，還隱隱發燙，觸到便震得指尖刺痛。
　　“明明都是來幫藍家的，他們為何要先找妳的麻煩？”等他練完，駱雨湖壹邊為他擦汗，壹邊小聲問道。
　　葉飄零道：“江湖人大都奇怪，不必勞心去想。”
　　“那個小爵爺，也算是江湖人？”
　　“習武踏足江湖，便是江湖人。”
　　“那，主君，何處算是江湖？”
　　葉飄零走出幾步，回身，示意她準備練劍，拉開架勢，道：“有爭鬥，沒官府的地方，就算是江湖。”
　　“官府的人若是來了呢？”
　　“管得了就是有，管不了就是沒有。”他招招手，叫她開始，“隱龍山莊既然到了，說明官府管不了。”
　　所以，此地已是江湖。
　　所以，袁吉已是江湖人。
　　可駱雨湖還是不太信。
　　畢竟，那怎麽看，也只是個衣著華貴的俊美少年，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當初若是被他救了……
　　葉飄零眉梢壹動，不解道：“妳打自己作什麽？”
　　駱雨湖揉了揉火辣辣的面頰，道：“我方才那幾劍，分心了。”
　　“那也不必自傷，下壹劍認真去練就好。”
　　“是。”她定定神，繼續出力，壹雙短劍用得虎虎生風，心頭漸漸澄明，再無雜念。
　　不覺日落西山，檐下燈籠順次被丫鬟挑下點燃，上次來時見過壹面、寒暄了幾句的那個漢子過來，請兩人過去，和夫人、少爺壹起用飯。
　　他姓劉，是藍宅當下的管家。
　　他也是夫人的弟弟，藍景麟應當喊他壹聲舅舅。
　　通常大戶人家不會讓掌櫃的親舅舅來做這種打理下人的職位。
　　但劉管家從來的那壹天，做的就是管家，兢兢業業，從未有過半點怨言，連每月例錢，拿都和此前管家壹般，分文不多。
　　到了飯廳，他也守著管家的本分，不上主桌，只在旁站著指揮丫頭添酒分菜。
　　葉飄零雖說了不必操辦，桌上菜肴仍明顯超出了服喪期間應有的樣子。
　　理由倒也有。
　　因為龍嘯和袁吉兩位貴客都在受邀之列。
　　壹張大桌，還坐了幾個武林好手，看來藍景麟為了保住藍家上下老小，著實下了血本。
　　駱雨湖忍不住小聲道：“主君，景麟要是把家產都花出去雇人，最後給如意樓的，豈不是少了？”
　　“無妨。”葉飄零端起酒杯，遞到她手上，“雨兒，今晚妳代我喝。”
　　“主君不喝？”
　　他左手持筷，將壹塊煨得酥爛的帶皮驢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吃下，輕聲道：“有可能出手的日子，我不喝酒。”
　　席間藍景麟顯得頗為木訥，大局皆被藍劉氏掌握，在她引薦之下，落座諸位姑且算是彼此通曉了姓名。
　　既然是武林人士為主，壹桌的焦點，自然落在了龍嘯身上。
　　隱龍山莊平素雖不怎麽參與江湖大事，但背景人盡皆知，說是武林中半個盟主，壹呼百應，也不為過。
　　江湖中數得上的門派，除了萬凰宮、天女門、清風煙雨樓這些行事古怪的正道，和七星門、逆龍道之類專門為禍江湖的邪道之外，大都會敬隱龍山莊三分。
　　而袁吉，則顯得被冷落了許多。
　　但駱雨湖心不在焉吃著，留意觀察，發現葉飄零的視線，只要掃過眾人，最後就會在袁吉身上略停片刻。
　　她不禁暗想，這小爵爺生得如此俊美，嗓音又低柔好聽，該不會……是個女扮男裝的假兒郎吧？
　　凡開口的都在虛偽客套，駱雨湖哪裏聽得進去，要不是葉飄零說了壹有機會便得多吃肉、蛋，她早就想說聲飽了，回去休息。
　　摸摸肚皮，她悄悄夾來壹條熏肉，放進口裏，擔憂頓頓吃得都比從前多七成，會不會生出壹身肥膘。
　　不如晚上回去，再練壹個時辰好了。
　　這時，壹個臉色慘白的丫鬟忽然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徑直沖到劉管家身邊，小聲說了幾句。
　　劉管家臉色壹變，忙湊到藍劉氏耳旁，嘀嘀咕咕。
　　本在強撐笑容敬酒的藍劉氏面色壹變，手中瓷盅當啷壹下掉在桌上，灑下壹片酒香。
　　旁邊壹個滿面通紅的粗豪漢子站起問道：“藍夫人，可是找麻煩的人來了？在哪兒？叫俺去會會他！”
　　藍劉氏雙手按著桌邊，顫聲道：“沒有人來，而是……不知道誰，往我家後門上，釘了兩樣東西。”
　　另壹人問道：“是什麽東西？”
　　“壹只狗頭，壹只雞頭。”
　　在座大都是闖江湖的，這是何用意，自然不必解釋。
　　不過四個字而已。
　　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