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末路

　　壹棟不大裝飾的卻很舒適的房子裏，壹個女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她雙手揪在壹起緊緊攥著身前的裙擺，神態拘謹的望著對面那個沈思不語的大人物。
　　幾個孩子緊靠著他們的母親，同樣畏懼的望著對面那個人和站在他身邊的那些仆人。
　　因為從來沒有和這些大人物打過交道，女人很緊張也很無助，這時候她只希望自己的丈夫早點回來。
　　似乎也感覺到氣氛有些沈悶，壹直坐在那裏壹言不發的大主教鼻子裏微微哼了壹聲，他身邊的壹個仆人趕緊低下頭想要知道主人有什麽吩咐，卻被大主教不耐煩的揮揮手擋開了。
　　“妳的丈夫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是說他做的那些事兒真的是讓人意想不到，”大主教耐著性子對女人說，他覺得自己的耐心都快耗光了“好吧告訴我，妳丈夫現在在哪兒？”
　　“對不起主教大人，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我們從帕爾馬到了這之後他就把我們壹家安置在這裏，然後就不知道他又去了哪兒。”
　　女人惶恐的回答著，她這時候覺得自己離開帕爾馬的家鄉簡直就是個錯誤，自從來到瓦倫西亞之後，她就覺得自己的生活壹下子和以往完全不同，無論是接觸到的人還是事都讓她覺得十分茫然，而今天居然有位大主教居然親自登門來問她丈夫的下落，這讓女人更是惶恐不安。
　　“妳不用緊張，我對妳們沒有惡意，”看著這群母子壹臉大難臨頭的樣子，大主教很想掏心掏肺的讓對方看看自己是怎麽想的，可惜他越是這麽客氣，那女人越是緊張，最後他不得不威嚴的說“妳丈夫可是給我找了不少麻煩，如果妳不能把他交出來，我想妳的麻煩也不小。”
　　“大人我什麽都不知道，”女人嚇得壹下跪了下來，她的幾個孩子也緊跟著壹起跪在母親身邊，這讓大主教不由擡起雙手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可女人還是驚恐的事繼續說“他只是個做生意的，他只想給家裏賺錢，求求您寬恕他吧大人，他還有壹家子老小要養活呢。”
　　“上帝，”大主教無奈的向旁邊的人擺擺手讓他們把女人拽起來，然後又盡量細聲細氣的試圖向她解釋“聽著我找妳丈夫不是什麽壞事，準確的說他在為我工作，不過他的活只幹了壹半，我是要想知道他的另壹半活幹得如何了。”
　　女人有些發楞的看著大主教，雖然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至少知道事情似乎不是那麽可怕。
　　“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啊大人，”女人委屈的回答“他給我們留下了壹筆錢，然後說有生意要做就走了，他還說以後我們不回帕爾馬的家鄉了，他就說了這些。”
　　“妳們當然不用再回帕爾馬那種鄉下地方，”大主教小聲嘟囔了壹聲，然後想起自己的事兒壹陣頭疼“好吧，如果見到妳丈夫告訴他，讓他立刻來找我不要再耽誤了，”說著他著站起來似乎要走可又想起什麽“告訴他，他想要什麽我都答應，就是別再和我玩捉迷藏的把戲了。”
　　女人傻傻的不住點著頭，她完全聽不懂大主教在說些什麽，只是這段時間以來她見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經夠多，所以盡管心裏緊張而還是把大主教的話牢牢的記在了心裏。
　　沃爾特菲拉湖畔的小屋裏，隨著壹聲滿足的低吟，垂下的帷幔裏伸出了壹條光滑的手臂，在摸索著拿到床邊的杯子後，那條胳膊收了回去。
　　過了壹陣帷幔掀開，瑪利亞·德·盧納披著件輕柔的袍子踩著柔軟的地毯站到了地上，她臉上的紅暈還沒有完全消退，沒有平復的呼吸讓胸口還在輕輕的上下起伏。
　　堤埃戈靠在床邊看著眼前公爵夫人呈現出的美景滿足的笑著，然後他又壹頭倒在枕頭上懶懶的閉上了眼睛。
　　“這個時候難道妳不應該在瓦倫西亞嗎？”瑪利亞·德·盧納不解的問“可是妳居然提出要在這裏陪我壹個星期？”
　　“夫人，羅馬忒西亞公爵曾經教給我壹種品酒的好方法，”堤埃戈睜開眼望著瑪利亞·德·盧納“他說壹瓶窖藏很久的好酒打開之後是不能立刻就喝的，因為那樣喝到的只是酒自身的味道，或許香醇卻並不濃郁，酒應該暫時放在壹旁等上壹陣，讓它的香氣被完全喚醒之後再慢慢品嘗。”
　　瑪利亞·德·盧納皺皺眉壹時沒有明白他在說什麽，不過她沒有繼續問下去。
　　羅馬忒西亞公爵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到現在依舊不清楚，不過她知道這個人所做的每壹件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那麽堤埃戈收到那位公爵的影響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過堤埃戈也沒想讓她繼續猜想下去，他開口解釋著：“我得給大主教找點事兒做否則他會胡思亂想，要知道瓦倫西亞是教皇的庇護地，可這並不意味著這裏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們大家都應該明白壹件事情，時代變了夫人，時代變了。”
　　瑪利亞·德·盧納若有所思的看著堤埃戈，她他能明白這其實也是在警告她。
　　從薩拉戈薩派來平息叛亂的軍隊與由奧孚萊依指揮的瓦倫西亞自衛軍再去城外不遠的地方進行了壹場規模不大的戰鬥。
　　那場戰鬥自衛軍暫時失利不過卻也損失不大，然後他們就立刻退回城裏嚴防死守，再也沒有主動挑釁過王軍。
　　對這個結果瓦倫西亞人還是很滿意的，他們並沒有指望能夠壹舉擊敗薩拉戈薩的軍隊，因為如果那樣可能更會激怒斐迪南，他們現在只等著教皇派人斡旋調停，更重要的是趁著這相互僵持的機會到處聯系各地貴族，以換取他們的同情或是中立。
　　不出所料的，甘迪諾公爵領地首先宣布支持瓦倫西亞如今的地位，這多少影響了瓦倫西亞境內的很多貴族，很多人已經擺出壹副冷眼旁觀兩不相幫的架勢，至少在壹切塵埃落定之前他們不想得罪任何壹方。
　　而隨後發生的事情就有些古怪了，原本應該繼續進攻的王軍忽然停止了行動，他們在城外不遠的壹個鎮子上駐紮下來，然後就開始過起了日子。
　　時不時的有王軍士兵到城裏來買些需要的東西，也有些瓦倫西亞的商人到鎮子上去做買賣，到了後來幹脆有人在城外的空地上建起了個集市，壹時間瓦倫西亞的市場經濟倒是繁榮了起來。
　　堤埃戈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邀請瑪利亞·德·盧納到沃爾特菲拉湖畔來幽會的，而且按照堤埃戈的要求，公爵夫人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去向，這麽壹來大主教大人就有些抓瞎了。
　　“夫人，也許很快我們就可以去薩拉戈薩了，”堤埃戈笑瞇瞇的說“妳有多長時間沒有在薩拉戈薩宮廷裏露面了，也許有人都快把妳忘了，但是相信我，等到我們再回去妳壹定是薩拉格薩身份最崇高的女人之壹。”
　　說完他伸出手，做出個邀請的手勢。
　　瑪利亞·德·盧納看著堤埃戈沈默了壹陣，她知道這不是個簡單的想要與她再享歡愉的手勢，而是在讓她作出決定。
　　“我要妳保證我的兒子的地位，甘迪諾公爵的頭銜不能落在其他人的頭上，即便是另壹個波吉亞也不行。”瑪利亞·德·盧納提出了她的條件。
　　“當然，我想公爵和女王也會支持妳的這壹想法。”堤埃戈點點頭“畢竟他也是妳的家人。”
　　瑪利亞·德·盧納暗暗嘆息壹聲，她知道自己的野心已經這個這個不會實現了，不過能夠保住甘迪諾領地已經不錯，之前傑弗裏狂妄地聲稱自己擁有甘迪諾繼承權，這真的嚇壞了她。
　　凱撒的孩子如今還在法國，而且據她所知因為以往凱撒始終對亞歷山大的敵意，他的孩子雖然未必會受什麽委屈，但也不太可能得寵。
　　至於盧克雷齊婭的子女，現在瑪利亞·德·盧納只能用羨慕的眼光去看著他們。
　　或許，波吉亞家會出壹個未來的羅馬王，這是現在很多人都在暗暗猜測的。
　　所以唯壹讓瑪利亞·德·盧納擔心的就是甘迪諾將來會落在外人手中。
　　她擔心的是如果稍不小心懷了孕，那麽堤埃戈也許就會為了他自己的孩子打甘迪諾領地的主意。
　　這是她怎麽也不能接受的，既然圖謀瓦倫西亞已經不可能，那麽無論如何也要為喬瓦尼的兒子保住甘迪諾的領地。
　　另外“妳打算什麽時候回瓦倫西亞？”在坐到床邊時瑪利亞·德·盧納問著“難道妳不擔心那個奧孚萊依趁妳不在奪走妳的權力？”
　　“放心吧夫人，那個人不會在瓦倫西亞待很久的，而且我看得出來他更感興趣的是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相信我吧，這個眼光我還是有的。”
　　瑪利亞·德·盧納輕輕點頭，隨著窗外壹枚發黃的枯葉從樹枝上飄落，瑪利亞·德·盧納身上披著的袍子也緩緩褪去，這壹刻她覺得或許就這麽順其自然倒也不錯。
　　這是壹個多事的深秋，從裏斯本到巴裏亞裏多德，從馬德裏到薩拉戈薩，整個伊比利亞半島上充滿了風譎雲詭的種種變化。
　　曼努埃爾壹邊表示著對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之間的戰爭似乎並不關心，壹邊卻又頻繁的與巴裏亞裏多德書信往來不斷。
　　而在馬德裏，教皇亞歷山大六世高高撐起了要對瓦倫西亞虔誠的教徒們給予直接庇護的大傘。
　　至於薩拉戈薩，則在斐迪南趕赴前線之後，表現出壹種似乎完全與正在發生的戰爭完全無關的漠然。
　　不過這些都並不重要，真正震動整個伊比利亞的，是在加厄爾圍城戰時薩拉戈薩大主教的表現。
　　斐迪南的近侍來到薩拉戈薩時是舉著國王的旗幟進入城市的，他的出現瞬間成了所有人的焦點，以至當他來到大教堂時，他的身後已經跟了長長的壹溜尾巴。
　　薩拉戈薩大主教早就聽說了這個人的到來，所以當近侍請求覲見大主教時並沒有受到阻攔。
　　“是國王讓妳這樣來見我的嗎？”向窗外看了看，望著街上那些三三兩兩聚在壹起的貴族隨從們，大主教沈沈問了句，在隨後得到近侍無聲回應後，大主教發出“呵”的聲冷笑。
　　“陛下希望您能許諾保證兩位王子和公主的安全，”近侍恭敬的答著，雖然看到大主教臉上的神色有些陰沈，他依舊繼續說“另外陛下請您不要忘記教皇曾經在瓦倫西亞制造的那些令人羞恥的醜聞，他希望您不要做出讓阿拉貢教會蒙羞的決定。”
　　大主教望著近侍想了想，然後覺得或許應該讓斐迪南更加清楚他現在的處境才好。
　　“我知道這或許難以接受，但是我覺得國王更應該明白他現在面臨著什麽，把這個交個陛下”大主教說著從壁櫥裏拿出份文件遞到近侍面前，在他要接過去時又稍稍向回壹收“告訴他，阿拉貢王國的安危要比壹位王子更加重要，甚至還要高過國王，所以他的失敗並非是某個人的背叛，而是整個阿拉貢的決定。”
　　近侍呆楞的看了眼大主教，他實在不明白大主教敢於這麽說的原因，不過看著手中寫著《波河條約》的文件，他還是躬身行禮，然後又試探著問：“那麽大人，我可以進攻探視壹下王子殿下嗎？”
　　“當然可以，而且我要妳把看到的報告給國王。”大主教說著示意近侍可以離開，看著隨後窗外亂哄哄隨著離開的那些人，大主教從壁櫥裏拿出了另壹封信。
　　打開那封信，大主教的目光開始在那些令人心跳的數字上不住挪動。
　　不需要斐迪南提醒，對亞歷山大六世的貪婪和墮落，薩拉戈薩大主教是十分清楚的。
　　不過教皇的許諾也同樣令他印象深刻。
　　壹大筆數目令人吃驚的捐贈或許還不足以打動他，但是壹個能夠被梵蒂岡承認的自任主教區，卻讓薩拉戈薩大主教再也無法淡然處之了。
　　這是亞歷山大六世向他拋出的籌碼，同時也是教皇遞出的橄欖枝。
　　建立伊比利亞自任主教區，或者說是亞歷山大六世保留教皇稱號後的“封地”，這是亞歷山大六世與梵蒂岡之間談判的協議。
　　作為交換的條件，就是教廷未來對三重冠的重新擁有權。
　　這對梵蒂岡來說太重要了，三重冠不止意味著教廷的合法正統，更是在這個教皇權利正在逐漸削弱的時代的回歸，預示著教廷重新成為歐洲精神支柱的可能。
　　而這樣壹件具有重大意義的教廷聖物掌握在亞歷山大六世手中，這也讓梵蒂岡在對待他的態度上，不得不更加謹慎小心。
　　另外也沒有人能忽視亞歷山大的存在，強大的羅馬忒西亞軍隊和隨著《波河條約》逐漸露出猙獰面目的貿易聯盟的巨大影響，足以讓那些試圖從亞歷山大六世手中奪取三重冠的人明白，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什麽樣的對手。
　　“三重冠……”
　　在馬德裏，亞歷山大六世這時候也正在低聲輕吟著這個讓整個基督世界都為之震撼的聖物的名字。
　　當知道亞歷山大的手中居然有這件對教廷來說意義絲毫不遜於耶穌基督的聖骸，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說，更具有實際價值的聖物之後，他不由覺得或許當初說自己成就了亞歷山大的話是完全錯了。
　　“壹個真正的波吉亞。”
　　亞歷山大六世喃喃自語，然後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
　　烏利烏氣喘籲籲的走進房子的時候，亞歷山大已經從2樓的窗子裏看到了他。
　　在主人面前，禦前官很適當的表現了內心裏的委屈，他向老爺報告說自己被女王從宮廷裏趕了出來，原因只是因為在公爵夫人那裏的他盡了自己的本分。
　　“老爺讓我留在妳的身邊吧，這些年我為您到處東奔西走，可是看看呀我的老爺，現在我居然連為女主人效忠都要受到懲罰了，那麽下壹次我是不是就要為個什麽夫人得到了您的寵愛就要被砍掉腦袋，老爺您可要為我說句公道話呀。”
　　摩爾人壹臉委屈的站在那裏倒著苦水，這讓亞歷山大不由從心裏覺得真有些對不住他了。
　　只是在這件事上，亞歷山大多少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那些女人沒有壹個是好對付的，這麽看起來反倒是盧克雷齊婭更乖巧些。
　　“烏利烏，妳要相信有時候妳的肩負使命是很艱巨的，就如同現在，”亞歷山大決定好言相勸的盡快把摩爾人打發掉，他伸手攬著烏利烏的肩膀向外慢慢走著，同時給他安排了個如今最適合他任務“我要妳去見斐迪南，壹切該見分曉了。”
　　烏利烏的臉上瞬間掠過壹絲激動，然後他用略顯緊張的語氣問：“老爺您是說是時候了？”
　　“對，是時候了，”亞歷山大看著埃布羅河流淌的河水，順著水流的方向望向下遊，就在對岸不遠的地方，斐迪南正如掉進陷阱的困獸般等待他最後的審判“斐迪南已經無路可走，該是讓這壹切做個了斷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