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微服訪賢(上)
貞觀大閑人 by 賊眉鼠眼
2018-8-21 10:23
錢埋得很深,李素是個很小心的人,埋得太淺怕不妥當,反正王家兄弟都有力氣,埋錢的時候索性讓他們刨了個三尺深的坑,現在挖錢的時候也特別辛苦。
王樁幹活時嘴也不閑著。
“李素,妳最近老往河灘跑,都不跟我們作耍了……”王樁語氣有些幽怨。
“我喜歡的事情妳們都不喜歡,沒法帶妳們。”李素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妳們喜歡的事情,恕我也無法茍同,比如偷看楊寡婦洗澡。”
“妳喜歡啥?”
“發呆,坐在河灘邊發呆,腦子壹片空白,啥都不想,壹坐就是壹下午,這事妳們喜歡幹嗎?喜歡的話明我捎上妳們。”
王家兄弟果斷搖頭。倆憨貨頭可斷,血可流,就是坐不住。
王直心眼比王樁多壹點,笑道:“最近河灘邊可不止妳壹人,聽說東陽公主也常往河灘跑,上次公主被強人擄去,連妳也捎帶上了……”
王樁與王直對視壹眼,訥訥道:“李素,妳比我們靈醒,這話原不該由我們提醒,公主是金枝玉葉,我們只是莊戶人家,走得太近了……不好,更別對她有啥心思,畢竟……不是壹路人。”
李素苦笑:“我對她沒心思啊,就是河灘邊經常碰到,恰好她也有發呆的愛好,於是我們壹起發呆而已。”
王樁憨笑道:“沒心思就好……”
說著忽然翻臉,狠狠抽了王直壹記,王樁罵道:“我就說李素不是那種犯迷糊的人,妳瞎操心個啥?”
王直撓著腦袋呵呵直笑。
李素也笑,心中卻泛起壹絲苦澀。
真對東陽沒心思嗎?每天河灘邊壹起發呆,壹起閑聊,完全忘記了彼此身份地位的懸殊,她從來沒擺過公主的架子,而他也從來不覺得公主是多麽的高不可攀,與她相處越來越像壹對多年的老朋友,彼此連呼吸都仿佛有了壹種默契。
然而王樁沒說錯,她……畢竟是公主,再怎麽不在乎身份,她終究有這個身份,他和她可以是朋友,卻永遠不可能成為夫妻,她的未來,掌握在李世民手裏。
雜亂的思緒被王家兄弟打斷,錢終於挖出來了。
王樁羨慕地盯著坑裏壹大堆銅錢,咂著嘴道:“李素,以前咋看不出妳掙錢這麽厲害?這幾個月妳到底掙了多少?”
“十幾貫的樣子吧,這不算什麽。”李素嘴上應著,彎腰吃力地拎出兩貫錢,朝王家兄弟面前壹扔:“拿著,回家交給爹娘,就說幫公主府的管事挖溝渠,東陽公主路過時賞下的。”
王樁王直吃驚地盯著他。
“看啥?沒錢咋娶婆姨?我聽妳娘說了,妳娘看中了牛頭村周家的二閨女,周家日子過得苦,放出話來了,聘禮二百文,壹文不能少,誰叫他家閨女水靈呢,這兩貫給妳們,給了聘禮後請人把家裏翻修壹下,錢都花完,別剩,將來王直和老四說親我再給。”
“這……李素,這不合適,我們不能要,有手有腳的,掙錢靠自己,拿別人的臉臊。”王樁漲紅了臉道。
王直本來想拿的,見老大這麽說,只好悻悻收回手。
李素壹腳將王樁踹壹趔趄:“我是‘別人’嗎?給妳妳就拿著!妳家窮成啥樣了?能拿得出二百文嗎?沒錢娶婆姨,以後怎麽生娃?王家要不要傳宗接代了?王直,別理妳哥,把錢收好,快!”
王直猶豫了壹下,還是慢吞吞地將兩貫錢抱在懷裏。
兩貫錢在王直的懷裏閃著誘人的金光,李素忽然覺得心臟被針狠狠刺了壹下,可能疼得出血了……
閉著眼悲痛地朝二人揮手:“拿了錢快走,我快改主意了,快!”
王樁沒來得及說話,王直撒開腿飛快抱著錢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李素指了指王樁:“妳家老二將來肯定比妳有出息。”
……
老李家房子蓋得很快。
幾十個修皇宮的工匠被調來修農戶家的房子,真正是殺雞用牛刀,剛開始工匠們心裏未免存著幾分輕視和不耐,直到後來李素拿出圖紙,將那些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的新奇東西指給他們看,工匠們這才收起了輕視之心。
李素已好幾天沒去河灘邊了,因為他很忙,工地裏的大小事情他都得管,當然,為什麽不去河灘或許他心裏最清楚。
……
不知不覺快到初夏,村裏已漸漸能聽到各種嘈雜的蟬鳴聲。
離太平村十裏的東南方有壹座廟,名曰“天富寺”,隋朝時香火非常旺盛,自從貞觀元年後,這座廟卻壹夜之間斷了香火,方圓百裏的百姓再無壹人敢進廟禮佛,廟裏的和尚沒人供養,也漸漸四散離開了。
壹座香火旺盛的廟宇忽然間沒了香火,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跟壹次事變有關。
事變名叫“玄武門之變”,武德九年,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在玄武門外發動兵變,向兄長和親弟弟痛下殺手,秦王麾下諸如長孫無忌,尉遲恭,程咬金,秦瓊等文臣武將暴起而擊,建成太子和齊王李元吉終不敵大勢,兵敗被誅。
玄武門之變,殺戮的戰場並不僅僅只是玄武門,這場兵變波及整個關中,而在這離長安城數十裏的天富寺外,事變當日也有壹場浴血廝殺,當時領軍的是名將秦瓊,帶領三萬人馬與太子左衛率五萬余人在此遭遇,雙方當即展開殊死之搏,那壹戰直殺得日月無光,血流成河,數萬人死在天富寺外,死在佛祖神像悲憫的目光中。
秦瓊在那壹役裏身負大小傷二十余處,而代價卻是整個太子左衛率全部消失,這壹戰,是除後患之戰,此戰之後,建成太子的勢力終於徹底煙消雲散。
那壹年起,香火旺盛的天富寺再也沒有人敢踏足,事隔十余年,似乎還能隱隱聞到寺外腐蝕的鐵銹般的血腥味。
這天,伴隨著陣陣蟬鳴,天富寺空寂無人長滿荒草的小徑上,慢悠悠走來數十人,為首壹人穿著尋常的輕便綢衫,腰間系著壹根鐵制的腰帶,頭未著冠,只用玉簪隨意地挽了壹個髻,旁邊陪著的壹人打扮也很隨意,然而二人行走顧盼間卻自然地露出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
看著周圍野草遍生的荒地,微服打扮的李世民嘆了口氣,神情浮上幾分愧然。
“今日該邀叔寶同來的,此地是叔寶灑熱血之地,當年若非斯役,若非叔寶在城外此地拼死攔截太子左衛率,玄武門中究竟誰主江山,恐未知也。”
陪同李世民的也是朝中重臣,房喬房玄齡,聞言房喬亦嘆息道:“叔寶自那壹役後身負重傷,失血近鬥,從此身子壹日不如壹日,如今已高臥病榻,連行走亦需子侄攙扶。”
李世民眼中閃過壹絲痛意:“大唐名將,惜哉,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