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少年心事 by PEPA
2024-9-13 21:59
不知道在飯廳坐了多久,時間分秒過去,佐餐的酒清淡如水,晚餐被如同嚼蠟般吃完,撤下後又換上當做宵夜的糖水,質地稀稀薄薄,加入了足料的冰糖,吃在嘴裏卻嘗不出壹絲甜味。
淩子筠楞怔地坐著,他身上的傷早已痊愈,背上不再貼有散發著濃厚藥味的貼布,空氣是無味的,室內有果味的熏香,桌上擺有新鮮的切花,只是身側沒了那個總帶著壹身木質香水味的人,壹切味道就都仿佛變了質,味不是味,香不覺香。
怎麽沒了齊謹逸,還會產生這樣的連鎖反應,連對味道的感知都出了問題?
手機就擺在手邊的桌面上,靜得好像壹塊磚石。淩子筠微微低著頭,卻沒往手機上看,只是直直地坐著,如同入了定,壹直到傭人房都關了燈。
等在壹旁的管家來勸他:“少爺,很晚了,明天還有課。”
他連肩頸都已坐得僵硬,慢慢轉頭往大門方向看了壹眼,垂下了眼:“好。”
站起身才發現衣擺上被捏出了壹片皺褶,他抿起嘴,低頭抻著衣擺,像是在問管家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齊謹逸……有沒說他會幾時回來?”
他的聲音太細,管家沒能聽清,疑惑地嗯了壹聲,他就不再問了,緩步回了房。
房間跟心臟壹樣空空落落,本就惹了齊謹逸生氣,他也不敢再抽煙解悶,免得日後被揪出來罪加壹等,只如夢遊般洗漱完畢,才倒在床上,用手捂住微微發熱的眼眶,低低哽咽了壹聲。
他還太小,不知世上瑣事紛紛,即使是再親密的人,也難擔各自的煩躁,只看得見其中的互不理解,也還未學會退讓。這不是他的錯,但更不是齊謹逸的。
其實他沒很怕,也沒很傷心,他知道齊謹逸不會簡簡單單就拋低他壹個,提到分手。他只是很氣,氣齊謹逸忽視自己,氣齊謹逸猜不透他的心情,氣齊謹逸遮遮掩掩,又氣自己莫名其妙,氣自己有話不說,氣自己有恃無恐,氣自己處理不好心情……
——漸漸轉移了責怪的對象,百種火氣凝在心頭,酸意脹滿血管,壹遍遍流經胸腔,沖上眼眶,他卻倔倔不肯落淚。
認錯好難?好難。他解開手機,反復點開通話界面又關掉,想找齊謹逸,又惶惶害怕聽見關機的提示音。屏幕亮了又滅,他輸入幾句字詞,語氣或硬或軟,又壹點點刪去,最後隨手將手機扔到了地毯上,拿過了放在床頭的CD機。
好脾氣的人生起氣來才嚇人,齊謹逸今晚大概率是不會回來的了。淩子筠又嘆壹口氣,像在吐壹口憂愁的煙。
每句感傷的歌詞聽在耳中都像在唱自己,絲質的床品沒人來暖,觸感低劣得簡直教人不願去睡,在低落的心情中望盡房內熟悉的景物,也覺得冰涼無趣死氣沈沈。
壹般情侶吵架,都會做些什麽?淩子筠沒經驗,不知道答案。
他左右輾轉又左右輾轉,幹脆扯下耳機翻身坐起,把手機撿了起來,換衫出門-
出了門才發覺自己真是被齊謹逸慣壞不少,整個人的自理能力近乎退化為零。衣服穿得不夠暖,有風從領口灌進來,凍得他輕輕發顫,穿著新買的鞋又忘記塗防磨腳的藥膏,像有兩柄鈍刀橫在腳後,最慘的是——
他走到車庫,發現自己不會開車。
淩子筠氣悶地對著車窗外膜上映出的自己翻了壹個白眼,在心裏罵自己實在沒用,連想傷情兜風,矯情壹下都做不到。
想什麽啊,又不是在拍電影。他撇撇嘴角,同時撇開了心裏的傷春悲秋,回歸現實,打開手機下載軟件關聯信用卡,叫了輛車。
被壹系列繁瑣的操作消磨掉了心裏最後幾分火氣,他坐上了車,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不是齊謹逸開車,連望見絢麗夜景都覺得顏色淺薄,再回想起坐在齊謹逸車上的種種時刻,就像喝下了壹杯零度可樂,仍有甜味,只是甜得空洞又不對味,不及有他在身邊時甜得切切真實。
指尖無規律地敲著手機屏幕,他放空地想著齊謹逸現在會在幹什麽,是睡了還是醒著,要是醒著的話,大概率也還是在忙公司的事吧。他近來勞累,他又不是不知道,昨夜也沒見他好睡——也不怪得今天他會這麽不在狀態了。
越想越自責,淩子筠垂眼看著手機,又怕吵到他睡覺又怕打擾他工作又怕萬壹他在開車,手指在撥號鍵上懸停了半天,怎麽樣也按不下去。
也沒等他再糾結,司機把車子停了下來:“先生,聖安華到了。”-
壹般情侶吵架,都會做些什麽?總不會像齊謹逸這麽做。
他從淩子筠的學校裏出來,便徑直從郵箱中翻出了齊添做好的紋身圖,去了信任的店裏躺下挨針,針針紮落絲絲滲血,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賭氣。
間中他仍記著正事,與身在英國的下屬通了壹個半鐘的視訊,交待安排好各項工作,又通知了自己行程延後——
之後就放飛了劣質人格,全然不顧自己已是大人不好跟小孩子計較,仗氣欺人地去查葉家,正好看見幾個跟自家有些些聯系的項目,也不管會不會有損信譽,即刻任性反水,搞到葉家已經下班了的負責人連飯都吃不上,四處求人聯系他,他只留低壹句“管好小輩”就拉黑了人家,再繼續氣悶地挨針紮。
坐在壹旁,被相熟的紋身師通知來看熱鬧的齊驍看完全程,大笑他瘋癲,別人情侶吵架都辱罵對方摔碎物件,他倒好,跑來紋跟對方相關的紋身,還自降身價去跟小自己十歲的情敵計較。
“我是太困了,意識不清醒。”齊謹逸難得露出了青春時那種跳脫又無賴的模樣,句句強詞奪理,又不滿地看著他:“妳真的很閑,都沒有事做的嗎?”
“妳還不是整天閑著拍拖?”齊驍駁他,看著他心上的那個字母L壹點點被新紋上的線條分割,又被色塊覆蓋,感慨又調侃地嘆了壹句真愛無敵,又說:“妳真的真的來真的啊?”
“是,真的。”齊謹逸大方地免費贈他壹對白眼,“早跟妳說過,妳又不信。”
“同性,差十歲,沾親帶故——除了妳自己,翻遍全市啊都找不出第二個信妳的人。”齊驍挑眉。
紋身師壹邊落針壹邊擦去流出的血和組織液,頭也不擡地插話:“我信啊,紋這裏好痛的,他還要紋這麽復雜的圖,此情可鑒。”
說罷又看了齊謹逸壹眼:“這圖紋完沒法洗的喔,再蓋就要紋花肩了。”
“都紋到壹半了妳才講!”齊謹逸笑罵他壹句,又說:“洗什麽,不洗。也不會蓋。”
齊驍嘩、嘩地贊嘆,又不說好話:“那要是妳們分手了怎麽辦?”
齊謹逸瞪他:“怎麽可——”
“怎麽不可能,誰人談戀愛不是信誓旦旦講永遠,真正做到的又幾個?”齊驍擺手,“誰知道妳是不是壹時過激戀愛,過多半年又後悔?”
懶得與他爭辯,齊謹逸半闔著眼裝死順便放松神經,又聽見齊驍說:“情侶吵架就做點情侶吵架該做的事,失眠痛哭買醉——對喔,喝酒!都說真金不怕火煉,多點鶯鶯燕燕試試妳,也好看妳是不是真的真心!”
齊謹逸無奈:“我剛紋——”
齊驍掛掉電話,笑著轉眼看他:“Ok,組好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來聖安華,但心情不好的人總有任性妄為的權利。
生疏地學著齊謹逸的樣子翻過圍墻,淩子筠站在灌木叢裏,看著被淺淺磨傷的掌心,開始為聖安華的安保措施感到憂心。
沿著壹起走過的路線再走壹遍,上壹次是在覆蓋記憶,這壹次是在溫習心情。花仍是花,葉仍是葉,他看著眼前的風景,仍記得當時腦中的意亂情迷,暗藏私心的試探和酸甜交並的心思。
被齊謹逸帶來,有他在旁的時候,淩子筠覺得刺激,心安理得的把自己放在弱勢地位,露出壹些驚惶擔憂,任齊謹逸帶自己躲過警衛,任他安撫自己,享受安全感的包圍。現在自己來了,他反而清清醒醒淡淡定定,輕車熟路地避過警衛,連撬鎖的時候都心情穩鎮,仿佛壹夜長大十歲。
壹邊笑自己神經質,壹邊又覺得低落的心情被漸漸緩和。他步步踏上樓梯,想起他在這裏被齊謹逸吻過指尖。
他的唇很軟,他的吻很輕,如同蜻蜓點水,軟羽拂面,卻讓他的心海掀起波瀾萬丈,久久不息。
淩子筠虛虛撈了壹把月光,看著自己被光映透的指尖,用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唇,隔著時間的長度還了齊謹逸壹個吻。
是他錯了。
被負面情緒罩住了眼睛,他怎麽會覺得齊謹逸不夠重視他,不夠在乎他,不願公開?他剛打上耳洞的時候,齊謹逸睡在他身邊,夜裏他只要壹翻過身,那邊立刻就有壹只手迷迷糊糊地伸過來,止住他的動作,怕他壓痛耳朵。他想快點搬出去住,齊謹逸就壹日三遍地催James那邊,不嫌煩累地日日跟進進度。他說要去英國讀書,齊謹逸就幫他對比挑選好學校,把入學要求明明白白列給他,什麽時間要考什麽試最好再拿什麽證,全都沒他操心的余地。
他還想要他怎樣?
沒體諒他辛苦就算了,是他總愛藏起情緒,蓋起異樣,又要怪人猜不出看不透他的心情——他怎麽這麽過分啊。
站在照片紀念墻前,淩子筠看著笑得青澀的齊謹逸,伸手撫過那張相紙,哀哀嘆氣,嘆著嘆著又傻傻地笑了起來。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他念齊謹逸沒正行的人生教條,“行樂行樂,行樂才對。”
他也該是他人生中的樂事才對。
他於心裏對自己的無理取鬧向齊謹逸軟軟道歉,行動上又不服輸地咬開鋼筆帽,在齊謹逸的人生教條下塗塗畫畫。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不與子筠吵架。”
——“不惹子筠生氣。”
——“不撇下子筠壹個人。”
……
小字密密麻麻,好似在寫作文。難得做出此類惡作劇壹般的行為,淩子筠嘴角的弧度就沒放下來過,心情漸好。
他寫得起勁,裝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像做壞事被抓了現行,他有幾分心虛地拿出了手機,解開屏幕。
本以為是齊謹逸,上面卻顯示著壹個陌生的號碼,大概率是被拉黑的葉倪堅了。
屏幕上只有兩個冷冰冰的字:“出來”。原本升騰起來的心情急急墜落,淩子筠面色壹寒,手指點點便準備再把他拉黑壹遍,卻看到附件裏還有幾張圖片。
學校裏信號不佳,他不耐煩地點著手機屏幕,直到圖片被壹點點加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