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基礎地
西藏生死書 by 索甲仁波切/譯者鄭振煌
2024-6-13 20:41
基礎地
我們常聽到這樣的話:「死亡是真理的時刻」或「死亡是面對面接觸自己的時刻」。我們見過那些有瀕死經驗的人,有時候會提到他們看見自己的生命史重演時,會遭遇類似下面的問題:「妳這輩子做了些什麽妳為別人做了些什麽」所有這些都突顯壹個事實:在死亡時,無法逃避我們的真面目。不管是否喜歡,我們的真性都會顯露出來。但有壹點很重要的是:了解在死亡的那壹刻,我們的「存有」being有兩個層面顯露出來:壹個是絕對性absolutenature;另壹個是我們的相對性relativenature--也就是我們在此刻如何,並且在這壹世是怎麽樣的人,又做了些什麽。
誠如我在前面所說明的,在死亡時,身心的壹切成分都會離散。當身體死亡時,感官和微細的元素都會分解,接著是凡夫心死亡,嗔、癡等壹切煩惱也都跟著死去。最後,不留下任何障蔽真性的東西,生時遮蓋覺悟心的壹切都分解了。當時所顯露出來的,是絕對性的本初地,它有如純凈無雲的天空。
這稱為「地光明」或「明光」的顯露,意識本身溶入廣袤的真理。中陰聞教得度說:
壹切事物的本性是開放、空曠的,**如天空。
光明的空性,沒有中心,沒有圓周:純凈、**的本覺露出曙光。
蓮花生大士如此描述「地光明」:
這個自發的「明光」,無始以來就不曾被生過,它是本覺之子,而本覺也沒有父母--多妙啊這個自發的智慧,不是任何人創造的--多妙啊它沒有經歷生的過程,本身也沒有死的成分--多妙啊雖然它是那麽明顯可見,卻沒有人見過它--多妙啊雖然它在六道裏輪回,卻不曾受到傷害--多妙啊雖然它見過佛土,卻不曾變得更好--多妙啊雖然它存在於任何人身上的任何地方,卻不曾被發現--多妙啊而妳卻繼續想從別處證得別種果報--多妙啊
即使它原本就是妳的,妳卻往別處去尋找--多妙啊
為什麽這種狀態稱為「光明」或「明光」呢歷代上師各有不同的解釋。有些上師說,它表現出心性的光芒明性,本無黑暗,本無障礙:「驅除了無知的黑暗,具有清楚認知的能力。」另壹位上師把「光明」或「明光」描述成「最少散亂的狀態」,因為壹切成分、知覺和外境全都分解了。有壹點很重要的是,既不可以把它當成我們所知道的物理光線,也不可以誤認為它就是下壹個法性中陰所顯露的光;死亡時所生起的光明,是本覺智慧的自然光芒,「不管是在輪回或在涅槃之中都壹直呈現的真如本性。」
在死亡那壹刻所顯露的「地光明」或「明光」,是解脫的大好機會。重要的是,我們必須了解在何種情況下,它才能提供這個機會。有些現代的死亡學作家和研究者都低估了這個時刻的深奧性,因為他們閱讀和詮釋了中陰聞教得度這本書,卻沒有得到口傳和訓練來理解它的神聖意義,以致把它看得太簡單,結論也下得太快。有些人認為「地光明」的顯露就是開悟。我們可能都樂得把死亡當作天堂或開悟;但除了壹廂情願的希望之外,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知道唯有確實接受了心性或本覺的開示,而且唯有透過禪修建立並穩定心性,將它結合到日常生活中,死亡的那壹刻才能提供解脫的真正機會。
雖然「地光明」是自然呈現給每壹個人,但多數人全然不知它是那麽深厚、廣闊和微妙。因為大多數人活著時並沒有去熟悉認證心性的方法,所以在死亡時都無法認知地光明。因此,在發生的那壹刻,就容易以過去的恐懼、習慣和習性本能地做反應。雖然在「地光明」出現之前,煩惱或許已經消失了,但多生累劫的習氣仍然存在,隱藏在凡夫心的背景中。在我們去世時,雖然壹切都跟著結束了,卻還是無法順從和接納「地光明」,反而是退入恐懼和無明之中,本能地加重我們的執著。
這就是使我們無法真正利用這個關鍵時刻做為解脫契機的障礙。蓮花生大士說:「壹切眾生已經生、死和再生無數次。雖然他們壹再經驗到那個不可言說的明光,但由於受到無明的障蔽,他們就無止盡地在無限的輪回中流浪。」
凡夫心的基礎地
無明會引生惡業,惡業會形成種種習氣,而壹切習氣都儲藏在凡夫心的基礎地中。我經常思索,應該用什麽例子來描述凡夫心的基礎地。妳可以把它比喻為透明的玻璃泡沫、幾乎看不見的壹層薄片,卻把我們整個心包圍起來;但我認為玻璃門可能是最好的譬喻。想象妳正坐在玻璃門前,門外就是花園,妳透過玻璃門往外凝視天空。在妳和天空之間似乎沒有什麽東西存在,因為妳看不到玻璃的表面。如果妳站起來,想要走出去,妳會以為它並不存在而碰到鼻子。但如果妳摸它的話,立刻會發現指痕印在某種阻隔妳和外面虛空的東西上。
同樣情況,凡夫心的基礎地,阻止我們進入天空般的心性,即使我們仍然能夠瞥見它。我在前面提過,上師提醒我們,禪修者有把經驗到凡夫心的基礎地,誤以為是經驗到心性的危險。當他們安止在高度寧靜的狀態中時,可能只是安止在凡夫心的基礎地中。如同在玻璃圓頂內仰望天空,與站在屋外空曠處仰望天空的差別。我們必須完全突破凡夫心的基礎地,讓「本覺」的新鮮空氣進入。
因此,我們壹切精神修行的目標,還有為死亡那壹刻所做的準備,都是為了凈化這個微細的障礙,逐漸削弱它、打破它。當妳完全打破它時,妳和全知之間就沒有什麽阻隔了。
上師引導弟子見到心性,可以把「凡夫心的基礎地」整個突破,因為唯有透過這種「概念心」的分解,覺悟心才能清晰地顯露出來。因此,每當我們安住在心性之中時,凡夫心的基礎地就變得微弱壹些。但我們將發現,我們能夠安住在心性之中的時間長短,完全取決於修行的穩定度。很不幸,「積習難改」,凡夫心的基礎地又會回來;我們的心就像酒鬼,只能改掉習慣壹會兒,受到誘惑或遇上挫折時,就又舊性復發。
如同玻璃門會留下我們手上和指頭上的臟東西,凡夫心的基礎地也會聚集和貯藏我們壹切的業和習氣。也如同我們必須持續擦拭玻璃,我們也必須持續凈化凡夫心的基礎地。好象玻璃會慢慢磨損,當它越來越薄時,就會出現小孔,而開始分解。
透過修行,我們可以逐漸穩定心性,因此它就不再只是我們絕對的本性而已,而會成為日常的事實。如此,我們的習氣越分解,禪定和日常生活間的差異就越小。漸漸地,妳就像壹個可以穿過玻璃門走到花園的人,不受任何隔礙。凡夫心的基礎地減弱的征象,就是可以越來越輕松地安住在心性之中。
當地光明顯露的時候,關鍵點是我們安住在心性之中的能力有多大,我們結合絕對性和日常生活的能力有多大,以及我們凈化平凡的情況成為本初清凈的狀態的能力有多大。
母與子的會合
有壹個方法可以讓我們充分準備,在死亡的那壹刻認證到地光明的顯露。這就是透過最高層次的禪修壹如我在第十章所說明的,是大圓滿修習的最後成果。它稱為「兩種光明的聯合」,也稱為「母光明和子光明的結合」。
「母光明」是對「地光明」的稱呼。這是壹切萬物的基本和內在性質,是我們整個經驗的基礎,在死亡的那壹刻,顯現出它完全的輝煌燦爛。
「子光明」又稱「道光明」,是我們的心性。如果經由上師的介紹,如果被我們認證,我們就可以逐漸透過禪定來穩定它,同時越來越完整地溶入日常生活的行動中。當心性完整地溶入時,認證也就完整,覺悟也就發生了。
雖然「地光明」是我們固有的性質,也是壹切萬物的性質,但我們並不認識它,它好象是隱藏起來壹般。我喜歡把「子光明」想成上師給我們的鑰匙,在機會來到時,幫助我們打開認證「地光明」的門。
想象妳必須接壹位搭機前來的女士。如果妳不知道她長什麽模樣,即使她從妳身旁走過,妳也認不出。如果妳有她的壹張近照,妳的心中便有她的模樣,那麽當她走近妳的時候,妳就可以立刻認出。
壹旦將心性介紹給妳,而妳也認識了它,妳就握有再度認出它的鑰匙。不過,正如同妳必須把照片帶在身上,壹次又壹次地看它,以便確定可以認出妳要在機場相見的人,妳也必須透過持續的修習,不斷地加深和穩定妳對於心性的認證。如此,認證就深深鑲嵌在妳的心中,變成妳的壹部分,以致不再需要照片;當妳遇見那個人的時候,認證是自發而立即的。因此,在持續訓練心性的認證之後,當死亡的那壹刻「地光明」顯露時,妳就可以本能地認出它,並與它結合。從前的上師說,這就如同小孩急切地奔向母親,如同老友會面,或如同百川流入大海。
不過,這是相當困難的。唯壹能夠確保這種認證的方法,就是當我們還活著時,不斷修持結合這兩種光明的法門,使其趨於完美。這便需要終生的訓練和努力。誠如我的上師敦珠仁波切所說的,如果我們不從現在開始,做結合兩種光明的修持,就不能說在去世時可以自然地認證。
我們如何結合這兩種光明呢這是壹個很高深的法門,並不適合在此詳細說明。但我們可以這麽說:當上師介紹我們認識心性時,就好象是我們的盲目恢復了視力,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
因為我們壹直看不到壹切萬物所具有的「地光明」。上師的介紹,喚起我們內在的慧眼,我們可以藉著它清晰地看到壹切生起事物的真性、壹切念頭和情緒的光明明光性質。當我們修習穩定圓滿時,認證心性的呈現就如同輝煌的太陽。念頭和情緒仍然會生起,它們像是黑暗的波浪,但每當波浪碰到光線時,立刻就消散了。
當我們持續加強發展這種認證的能力時,它就變成我們日常景象中的壹部分。當我們能夠把對絕對本性的體悟帶進日常生活時,我們就有越多的機會可以在死亡的那壹刻認證地光明。
是否擁有這把鑰匙,就看我們如何對待念頭和情緒的生起:是否能夠以「見」直接穿透它們,並認出它們本具的光明性質,或是我們以本能的習慣性反應模糊了它。
如果凡夫心的基礎地完全凈化,這就好象我們已經拆掉了業的倉庫,因而清除了未來再生的業力。不過,如果無法完全凈化我們的心,過去的習氣和業力就還會殘留在這個業的倉庫裏。每當有適合的因緣成熟時,它們就會顯現出來,促使我們再度投生。
地光明的顯現時間
地光明顯現了;對修行人而言,只要他能夠專心地安住在心性的狀態中,地光明就會持續顯現。不過,對多數人而言,它只能顯現壹彈指的時間,對某些人,上師們說:「可以顯現壹頓飯的時間。」大部分人完全不認得地光明,而陷入無意識的狀態中,這個狀態可以長達三天半之久。之後,意識就離開了**。
因此,在**就形成在人死後三天內不碰觸或幹擾**的風俗。對於可能已經和地光結合在壹起,並安住在心性之中的修行人而言,這壹點尤其重要。我記得,在**每個人都很小心地在屍體四周維持寧靜安詳的氣氛,以避免造成任何細微的幹擾,對於偉大的上師或修行人,特別如此。
即使是普通人的遺體,通常在三天內也是不移動的,因為妳無法知道死者是否已經認證地光明,或者它的意識是否已經離開**。**人相信,如果碰到**的某壹部分譬如打針,就會把意識引到那壹點。死者的意識可能就會從最近的開口下墜到惡道,而不是從頂門離開**。
有些上師特別堅持三天內不可以移動屍體。住在印度和尼泊爾壹位禪師模樣的**上師夏卓仁波切chadralrinpoche,當有人抱怨屍體放在酷熱天氣下可能會有異味時,他說:「妳應該不會想去吃它或賣它吧」
因此,嚴格說來,解剖或火化屍體,最好時在人死後三天才做。不過,在現代社會中,要在人死後三天內都不動他,可能不切實際或辦不到,但至少在碰觸或移動屍體之前,應該為死者修頗瓦法。
壹位上師之死
證悟的修行人,在死亡的那壹刻,還是繼續去認證心性,並且在地光明顯現時覺醒溶入。他甚至可能會在那種狀態中維持好幾天。有些修行人和上師是在端坐入定中去世的;有些人則是在「睡獅的姿勢」中去世的。除了完美的姿勢外,還有其他征象可以表示他們還安住在地光明的狀態中:臉上還有血色和光彩,鼻子並不塌陷,皮膚仍然柔軟有彈性,屍體不僵硬,眼睛還發出溫柔慈悲的光芒,心臟也有余溫。千萬小心不可碰觸上師的遺體,同時要保持安靜,直到他出定為止。
第十六世大寶法王是壹位偉大的上師,也是**佛教四大宗派之壹的傳承持有者,壹九八壹年在美國的醫院中圓寂。他總是笑容滿面,慈悲為懷,給予周圍的人們非常大的啟發。外科主任羅諾弗桑契斯醫師drranulfosanchez說:
我個人覺得大寶法王絕對不是壹個普通人。當他看妳的時候,就好象在尋找妳的內心世界,好象可以看穿妳壹般。他看著我的方式,以及似乎知道即將發生的事,令我很吃驚。法王感動了醫院裏與他有接觸的每壹個人。許多次當我們覺得他已經命在旦夕時,他都對我們微笑著說我們錯了,然後他就又有起色
法王痛得再難過,也不吃藥打針。我們這些醫生都以為他壹定是痛不欲生,就問他:「您今天是不是很痛」他會說:「不。」在他臨終前,我們知道他可以意識得到我們的焦慮,於是就笑話不斷。我們常常問他:「妳感覺痛嗎」他也常常很仁慈地笑說:「不。」
他的壹切生命征象都很低。我們替他打了壹針好讓他在臨終前做些交代。我離開房間幾分鐘,留他和幾位上師談話,他告訴他們說,那天他還不想死。當我五分鐘後回來時,他已經坐起來了,眼睛張得大大的,清楚地說:「餵妳好嘛」他的壹切生命征象又恢復過來了,半個小時之內,他就坐在床上,談笑風生。在醫學上,這是從未聽過的事;護士都嚇呆了,有壹位護士卷起袖子,讓我看她的手臂,上面都是雞皮疙瘩。
醫護人員發現,在大寶法王圓寂後,他的遺體並不像常人壹般的僵硬和**,似乎與圓寂時沒有兩樣。不久,他們又發覺大寶法王的心臟周圍地區仍是溫熱的。桑契斯醫師說:
在大寶法王圓寂後的三十六個小時,他們把我帶進房間。我把手放到他的心臟部位,覺得比附近來得溫熱。這是醫學上無法解釋的。
有些上師是在禪定中坐化。卡盧仁波切於壹九**年圓寂於他在喜瑪拉雅山的道場,當時有壹些上師、壹位醫生和護士在場。他最親近的弟子這麽寫著:
仁波切本人試著坐起來,卻有困難。傑珍喇嘛lagyatsen覺得時間可能已經到了,如果不坐起來,可能會對仁波切產生障礙,於是扶住仁波切的背讓他坐起來。仁波切把手伸向我,我也幫忙他坐起。仁波切壹邊做手勢,壹邊說他想完全坐正。醫生和護士不太高興他這樣坐,所以仁波切就稍稍放松他的姿勢。不過他還是保持了禪定的姿勢。仁波切把手做成坐禪的姿勢,張開雙眼往外凝視,嘴唇溫和地移動。壹種深度的安詳和幸福感籠罩著大家,也深入我們的內心。在場的人都覺得,那種不可描述而彌漫大家的輕安,正是仁波切心中的禪悅,仁波切是視線慢慢垂下來,呼吸停止了。
我最敬愛的上師蔣揚欽哲仁波切圓寂於壹九五九年夏天,這是我終身難忘的事。在他生命的末期,他盡可能不離開道場。各種傳承的上師蜂擁而至,向他求法,壹切傳承的持有者也仰仗他開示,因為他是他們傳承的源頭。他所駐錫的道場宗薩寺dzongsar,成為**精神活動最活躍的中心之壹,所有的大喇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他的話在當地就是法律;他是壹位如此偉大的上師,幾乎每壹個人都是他的弟子,因此他曾經以威脅不再保佑交戰的雙方,而停止了內戰的發生。
壹九五五年,我的上師有若幹征象顯示他必須離開**。首先,他前往**的中部和南部聖地朝聖;接著,為了達成他的上師生前的大願,前往印度的聖地朝聖,我也隨行。我們都希望,在離開的期間,藏東地區的情況能夠改善。後來我才知道,我的上師有意離開家鄉的決定,被許多其他喇嘛和平民視為**浩劫已無法避免的象征,因此讓他們得以及早準備逃難。
我的上師長久以來就接到訪問錫金的邀請。錫金是喜瑪拉雅山中的小國,也是蓮花生大士的聖地。蔣揚欽哲的前世是錫金最崇高的聖人,錫金國王請求他前往傳法和加持。大家壹聽到他抵達錫金,許多上師就從**前來學法,也帶來珍貴的法本和經典,否則這些法寶早已不存。蔣揚欽哲是上師們的上師,他所住的皇宮寺palacetele,再度成為偉大的精神中心。越來越多的上師來到他身旁。
傳說,傳法太多的大上師往往活得不久,似乎是因為他們承擔了壹切佛法的障礙。預言說,如果我的上師把教法擱在壹旁,隱名到遙遠的邊陲地帶遊化,他可以多活許多年。事實上,他也試著這麽做:當我們最後壹次離開康省時,他就把壹切財物留下,悄悄地離開,無意再傳法,純粹是為了朝聖。不過,壹旦人們發現他的身分時,就請求他開示和灌頂。他的慈悲無遠弗屆,雖然明知他是在冒生命的危險,還是犧牲自己不斷地傳法。
蔣揚欽哲是在錫金生病的。所有長老喇嘛和各傳承的法王,紛紛前來看他,日夜為他舉行延壽法會。大家都祈請他繼續住世,因為像他這麽偉大的上師有力量決定何時離開**。他只是躺在床上,接受我們的壹切供養,大笑,然後以善體人意的微笑說:「好罷為了表示吉利,我就說我要活下去。」
我的上師即將圓寂的第壹個暗示,來自第十六世大寶法王。他告訴大寶法王說,他已經完成了這壹世的任務,決定要離開世間。當大寶法王把這件事告訴蔣揚欽哲最親近的侍者時,這位侍者痛哭流涕,接著我們也知道這回事。
蔣揚欽哲是在**歷五月六日的淩晨三點圓寂。而在十天前,當我們正在徹夜為他修延壽法時,發生壹場大地震。依據佛教經典,這是壹位覺悟者即將圓寂的征象。
在他死後三天內,消息完全封鎖,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已經圓寂了。我只是接獲他的病情轉壞的通知,我再也不能象從前壹般睡在他的房間,必須搬到另壹個房間睡。他最親近的侍者也是法會的主持人卓登喇嘛lachokden,跟隨我上師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他的話不多,表情嚴肅,修苦行,兩眼炯炯有神,雙頰深陷,莊嚴高貴而幽默。卓登以誠實、正直、謙虛和記憶力強而聞名。
他似乎記得我上師所說的每壹句話、每壹個故事,也知道最繁復的儀軌及其意義。他是壹位典型的修行人和具格的老師。那時,我們看到卓登繼續把我上師的食物端進房間,但他臉上的表情變得陰郁。我們不斷問他蔣揚欽哲仁波切的情況如何,他總是說:「老樣子。」在某些傳統裏,當上師圓寂之後,在他入定期間,必須嚴守秘密。誠如前面我所說的,三天後我們才聽說他已經過世了。ωwW.sΗūκúAΙ.Νéτ
印度政府打了壹通電報給北京。消息又從北京傳到我的上師在**的根本道場宗薩寺,那兒的許多僧侶早已在流淚了,他們知道他即將圓寂。就在我們離開之前,蔣揚欽哲曾經做了壹個神秘的承諾,他要在過世之前回來壹次。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那年的新年,大約是在他圓寂之前的六個月,在壹場法會的舞蹈表演上,許多年長的喇嘛都看到他出現在天空中,壹如往日的模樣。他在道場裏創辦了壹所佛學院,以培養近代若幹最傑出的學者而聞名。在大殿裏,供奉著當來下生佛彌勒的巨像。在他示現的新年後不久,有壹天清晨,寺院的香燈打開大殿的門:他就坐在彌勒的懷抱裏。
我的上師采取「睡獅的姿勢」圓寂。所有征象都顯示他仍然在禪定之中,三天內沒有人碰過他的遺體。他出定那壹刻的景象,令我終生不忘:他的鼻子突然塌下來,臉上失去血色,然後他的頭微微傾向壹邊。在這之前,他的遺體維持某種姿勢,表現出力量和生命的征象。
當天晚上,我們把他的遺體洗幹凈,穿上衣服,從他的臥房移到皇宮寺的大殿上。人群已經湧到,在大殿四周向他禮拜。
然後,非常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壹道明亮、乳白的光,看起來就像發光的薄霧,開始出現,逐漸彌漫各處。皇宮寺的外頭有四盞大電燈;當時已經七點鐘,天早就黑了,平日都會把電燈打開。但在這個神秘的光霧下,這些燈光就顯得暗多了。當時印度駐錫金的政治官阿巴潘首先發現,詢問到底怎麽回事。接著,許多人也開始喊叫:這道神奇、不可思議的光,有幾百人看到。有壹位上師告訴我們,依據密續,這種光的顯現代表有人成佛了。
蔣揚欽哲的遺體,本來計劃要放在皇宮寺裏壹個星期,但很快我們就收到來自各地弟子的電報。當時是壹九五九年;包括頂果欽哲仁波切在內的許多弟子剛剛抵達。他們要求把遺體留下來,好讓他們有機會見最後壹面。因此,我們就多放了二個星期。每天都有四場法會,由各種傳承的喇嘛領導著幾百位僧侶參加,常常由各傳承的持有者主持,同時有好幾千盞酥油燈點燃著。
遺體並沒有發出異味或開始**,所以我們又多放了壹個星期。印度的夏天非常酷熱,但即使是壹個星期又壹個星期地過去,屍體並沒有**的跡象。最後我們把蔣揚欽哲的遺體放了六個月;在遺體的面前,我們不斷舉行傳法和共修法會:蔣揚欽哲圓寂前未及完成的開示,由他最年長的弟子完成,同時為許多人剃度出家。
最後,我們把他的遺體移到他生前選擇要火化的地方。大西定tashiding是錫金境內最神聖的地區之壹,位於壹個山丘的頂上。所有弟子都來到大西定,親手建造舍利塔stupa,雖然在印度最粗重的工作往往都是雇工來做。每壹個人不分老少,上自頂果欽哲仁波切這麽偉大的上師,下至最普通的人,都用雙手搬石頭上山,把舍利塔蓋好。這件事最可以證明他對弟子所激發出來的恭敬心。
蔣揚欽哲的圓寂,其損失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在離開**之後,我們全家人失掉了壹切土地和財產,當時我的年紀還小,不致於對它們有任何執著。但失去蔣揚欽哲,即使是這麽多年後的今天,我仍然深感哀傷。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他的陽光下過的。我睡在他床尾的小床上,許多年都是在他唱誦和掐念珠的早課聲中醒來。他的話語,他的教法,他所散發出來的安詳光芒,他的微笑,全都是我不可磨滅的回憶。
他是我生命的靈感,當我遇上困難或傳法時,我總是祈請他和蓮花生大士示現。他的圓寂,對世界和**都是不可估計的損失。我總是想到他,就像我也會想到頂果欽哲仁波切,如果佛教被毀滅了,只要他還在,佛教絕對是存在的,因為他就是佛教的完整化身。隨著蔣揚欽哲的過世,整個時代,有時候似乎是壹整個面向的精神力量和知識,也跟著他過去。
蔣揚欽哲是**佛教所有傳承的權威,也對壹切傳統普遍尊重,因而廣受愛戴。他圓寂時才六十七歲,我常常想,如果他能活長壹點,在藏人流亡的地區和西方帶動**佛教的成長,該會是多麽迥然不同的景象啊因為他是上師的上師,所有傳統的傳承持有者都從他獲得灌頂和教法,因而尊他為根本上師,他能夠自然地把他們集合在恭敬、和諧、合作的精神之下。
不過,偉大的上師從來不曾死過。當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蔣揚欽哲就在這兒啟發著我:他是本書背後的力量,我的教法也都是來自他的教導;他是我背後的壹切精神源泉和基礎;持續給予我內心指導的人就是他。他的加持和帶給我的信心壹直陪伴著我,指引我克服壹切困難,讓我得以盡我所能地代表他所象征的崇高傳統。對我來說,他尊貴的臉,比起當今任何在世者的臉還要鮮活;在他的眼中,我總是可以看到那種超越智慧和超越慈悲的光,這是天地之間任何力量所無法息滅的。
願本書讀者能夠因而像我壹樣對他稍有認識;願大家能夠像我壹樣因他的奉獻生命和莊嚴去世而受到啟發;願大家能夠從他全然奉獻給眾生福利的典範中,獲得此時追求真理所需要的勇氣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