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上）

锦绣的阳光，一日比一日明媚热烈。而两城的分税案，也谈的硝烟四起。
为了享受凉风的抚慰，更为了缓和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商会会长建议将谈判场地移到屋外凉亭。于是会长兼商谈记录执笔人，锦绣代表，那溪代表，一行三人，移驾凉亭。
“商船登记表，货物登记表，进出记录，都在这里。傅姑娘何时能下决定？需要魏某把锦绣的船主都请来供姑娘过目一番么？”
妥协于情势而对西泠昨日的要求一一满足的魏绍被她今日仍旧不肯松口拟草案的行为惹恼，拂袖坐上石椅时，不忘抛下冷嘲热讽。
“那倒不用。已经可以了，锦绣的记录很详尽，我放心了。”将手中一叠厚本搁上石桌，西泠悠然回应，悠然落座。
她放心了？感情他费劲翻出那些记录只是为了让她确定他们锦绣的人有在认真工作？
冷脸更沉，但毕竟如今急于分税的是锦绣，而他也满足了她的无礼要求，她的胡搅蛮缠该结束了吧！魏绍面无表情，暗地却咬牙切齿：“那姑娘还有什么问题？”
西泠故作为难的沉吟片刻，在对方一张好端端的俊脸黑到不行时，才语带遗憾道：“魏公子所提的按重定税率……”不怀好意的凤眸迎上那道冰冷视线，毫不示弱的闪动着戏弄光芒，“完全不可行啊……魏公子不能为了丝商的利益而伤害米商的利益啊。”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落在那双冷眸中，魏绍搁在双膝上的手捏紧成拳。
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对方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失控发怒没了形象！决不让她得逞！
“按重定税是我锦绣的纳税方式，傅姑娘没有必要操心，那溪要如何定税率，才是姑娘该考虑的事。”他目含盛怒，语调沉缓冷静。
“那怎么行。既然草案是由双方共拟，而草案中又有这么一条，那溪自当为锦绣商人的利益尽一份力。”她面色正经，说的真诚恳切。
他再忍：“魏某代锦绣的商人谢谢姑娘了。”
她再惹：“不客气。应该的。还请魏公子回头重新考虑定税方式。不过要尽快了，草案一事拖太久也不好。”
他反击：“言下之意，傅姑娘已经决定好了那溪的定税方式？”
她拆招：“很简单，按货物价格定。这样最公平。”
命中！魏绍缄默。因为两城各自的定税方式并不是草案的重点，所以他并没有花心思去做文章，事实上整个分税案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一直觉得在这件事上，有优势的是自己，只消稍稍给对方一点甜头，就能完成。结果却，一再落败于眼前一脸暗嘲的小女人！
轻敌，乃商家大忌！
他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所以注定要忍受这一刻的屈辱！但，这样的劣势不会再延续！他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扳回！
随意翻阅厚本的西泠感觉被一道鸷猛视线纠缠，抬头，看到魏绍一脸的铁青肃然，与昨日的轻慢不耐截然不同，她满意的笑了。
“既然魏公子有诚意谈了，我想明天应该会有个好结果。”
淡然一句，在场两名男子皆惊。
魏绍的惊愕更甚，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的胡搅蛮缠与刻意挑衅，竟然都只是逼他重视这次商谈的伎俩……而自己，竟然真的上钩了！
她在意的，竟然只是他的诚意，或者说，锦绣的诚意。
所以，才会在他之前松口放出妥协条件时依旧胡搅蛮缠，让他以为她是愚蠢的不知足……
目送她起身告辞，步出凉亭的背影，魏绍觉得此刻自己应该嗤笑她作为商人却不懂利益为先尊严其次的道理，但另一方面，却又分明感受到在商人的身份之外，她首先是一个那溪人，一个颇有傲气的那溪总管。滋味杂陈，傅西泠这样的人当那溪总管，也不知，是那溪的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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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姑娘今天心情很好。”
轻快绕出商会后院，心里正想着用什么方式才能最快回到别院，身后跟着的商会会长出声了。
缓下步子，西泠不置可否的回头笑了笑。她确实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讨人喜欢，包括那个姓魏的，也不像前几天那么讨人厌了。
“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好事？脚步缓了缓，昨晚的一幕幕不知道第多少次清晰回闪在眼前，西泠唇畔的笑意渐深，带着神秘。
“嗯，是好事。”肯定点头，像是回答秦韬的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她加快了脚下步伐，转过屋角，紧接着倏然止步。
因为那个一直在心里的身影，竟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司徒城主！您怎么来了！”
乍见仰慕对象，秦韬丢下西泠先一步惊喜迎上。
正被孙商迎进会馆的司徒玥琤闻声看过来，清亮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秦韬身上。
“我正与司徒城主聊起昨晚的彩灯表演！朝云阁主没见到城主连曲子都没心情弹奏了！”
“是啊。”秦韬站定司徒面前，接过孙商的笑言，“您的拒绝势必得让阁主伤心好些时候，我们最近恐怕难再听到阁主的美妙琴音了。”
不等司徒玥琤开口，孙商眼角瞄见一个动静，立刻放开声音大声招呼起来：“傅姑娘，你们那溪是不是有大把比朝云阁主更优秀的女子，才会令司徒城主忍心拒绝如此才貌双全的美人啊！”
西泠低头，避开那道自孙商一开口就徐徐流淌过来的温柔目光，以免自己在外人面前脸红失态。
“嗯。很多。孙会长有机会该去我们那儿走走。不论是美人还是气候，都比锦绣宜人多了。”
半真半假的的调侃着，踱步到了目光主人的面前。
“司徒。”一抬头，眼中便再容不下其他。
司徒清浅笑着，极自然的执起她的手，感觉着握在掌心的温度，“热了？”
是为了确认她刚才说气候的含义，或是单纯想牵她的手……这种疑问，只在心头一闪而过，因为根本不重要。
回握过去，与他一道完全忽略身旁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明显声音。
“还好。”比那溪热多了，但反正也呆不久，就不去计较了，“你怎么来了？”
“正要去段城主府上送贺礼。顺路过来，看你有没有兴趣逛一逛锦绣城主府。”
凤眸闻言一亮，算尽天下金的段淇奥的府第，她当然想看！
随即转头，对着两张惊愕万分的面孔礼貌道别：“秦会长，孙会长，先告辞了。”
“告辞。”司徒微一颔首，转身与她相携离去。
“后，后会有期……”
秦韬与孙商的满腹惊诧疑问，只能咽下口水自我消化。
原来……如此啊……
风华出尘的司徒城主，之所以拒绝诸多美人，原来是心有所属了啊！亏得他们还总在为他考虑，烦恼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的倾华高逸。而那傅姑娘……
怎么说呢……不是想象中那种一眼惊为天人的女子，也就没了那些女子惺惺作态的刻意脱俗。她只是在人群中，独自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是美人，却无法单单用美人二字形容。
总觉得……是个不得了的少女。如今年纪尚轻，阅历尚浅，就有着令人心折的不俗气质，让人不自觉的深受吸引。假以时日，不知要成为如何绝世的女子……
这样的她，与神人般的司徒玥琤……
“挺……挺般配的嘛……”
很莫名，却又很自然的，让两人统一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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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的如何？”
坐在平缓行驶的马车上，司徒轻摇着折扇，淡笑一问。
西泠习惯性的靠上车窗，倦懒的将下巴搁上手臂，看着对坐的男子。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距离，心头，却是不一样的滋味。
昨日，这样的对坐是她能离他最近的时刻，而今日……
敛下眸中的激切，她心不在焉的答着。
“总算有些进展。”
“秋朝的想法用上了吗？”
摇头，“没有。目前我还是想先尝试自己的方式。”毕竟是她的任务，而大哥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帮自己。况且目前为止，她还有信心。唯一的隐忧是……
抬眸看他，西泠微微蹙眉，“会不太好吗？如果是大哥，锦绣给出了那么优厚的条件，一定会答应草签。如果是因我一时的不甘……”
自己性格的缺陷，她一直都明白。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自在惯了。可现在，要学着当一名那溪的总管，学着担起一些责任，便开始担忧起自己的任性……
听出她语调中的淡淡迷惘，司徒和上折扇，暖唇弯出温柔而慎重的弧度。
“泠儿，我欣赏你的为人处事，尽情做你想做的即可。”
“这样啊……”声调故作冷淡，而唇边是难抑的笑意，“这样，我会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的。”
司徒仍是不变的浅笑，“我知道就够了。”
简单一句，却在她心中掀起狂澜。
她一直知道，司徒玥琤这个名字在江湖上被无数人视为最不可动摇的坚实靠山，得他相护，就算龙潭虎穴也可来去自如。无数人想仰仗他，却没人想过比常人少了一双眼的他，要如何苦练才能成就如今的绝顶武功。
她不想仰仗他！一点都不想！不想成为自己一直鄙夷的那类人……丝毫不了解他，却心安理得依附于他！
她想为他分担，却不得其法，只能傻傻走入老城主的计划。想靠近他，却又怕被当成是求取依靠，只能隔着距离沉默观望……
竭力忍住想扑过去的冲动，西泠内心斗争的如火如荼。而司徒却在此刻极自然的朝她伸出了手。
凤眸瞪大，游移在那张丰神俊朗与那只温润手掌之间，脑袋一空，身随心动。
将手放入他掌心的同时，人也靠进了他怀中，温朗气息一瞬将自己包围，内心纠杂的矛盾全数褪去，此刻的她，温和乖顺的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享受了半晌的静谧温柔，她才慵懒抬眸，想起一个小小的疑问。
“送什么贺礼？”
“大婚贺礼，段城主娶妻。”
轻抚她柔软发丝，他此刻的声音低沉的令人心动不已。只是西泠却在听了这句话后，脸色僵冷起来。敏锐的察觉怀中人的变化，司徒手势一缓，心下突来一阵了悟，却未开口。因为……
段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