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沙漠焦土

　　希瓦城的局勢迅速被唐軍控制，也很快平息下來，阿爾斯蘭長長松了口氣，希瓦城內沒有出現他害怕的大規模燒殺奸淫，盡管李慶安答應過他，不會放縱軍紀，但阿爾斯蘭依然擔憂之極，兩萬唐軍挾帶著滔天殺氣沖進城池，李慶安的承諾是否兌現？
　　但事實卻讓阿爾斯蘭無話可說，唐軍騎兵在大街小巷風馳電掣般沖過，迅速將希瓦城分割包圍，他們並沒有搶掠奸淫，而是有著極為明確的任務，那就是把所有的居民從家中驅趕出來，並搜查家中的糧食和，沒錯，是糧食，唐軍並不急於奪走財物，而是要糧食，壹袋袋的小麥和面餅被唐軍搜走，壹只只羊咩咩直叫，被唐軍壹刀殺死，扔進馬車拖走。
　　阿爾斯蘭心中充滿了擔憂，他隱隱猜到了唐軍搶奪糧食的用意，或許是針對阿拉伯人的十萬主力大軍，如果真是這樣，那花剌子模人會不會成為唐軍對付阿拉伯人的壹件武器。
　　阿爾斯蘭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他狠狠抽壹鞭戰馬，向花剌子模王宮疾奔而去。
　　花剌子模王宮現在是唐軍的臨時節度行營，國王和他的後妃子女們已經被拘禁，二千余名唐軍士兵正在快速地搜查宮中財物，而在壹座寬大的宮殿內，李慶安和幾名唐軍將領正在緊張地決定著下壹步的具體行動方案。
　　在桌上擺著壹幅巨大而詳細的花剌子模地圖，李慶安得到了最新情報，壹萬大食軍先鋒暫時停步在阿姆河以西，很顯然，他們已經知道了唐軍出現在花剌子模的消息，現在的局勢極其微妙，可以說已經到了壹招不慎、滿盤皆輸的時刻。
　　“我在想，我們能不能改變策略，不再撤回河中，而直接以三萬唐軍對抗大食十萬大軍。”
　　李慶安凝視著眼前的地圖，緩緩道：“我也知道三萬對十萬困難很大，而且我們不善於沙漠作戰，但我們可以防守城池，和敵軍打攻防戰，這卻又是我們所擅長，而且我推斷大食軍有壹個最大的弱點。”
　　白孝德和田珍對望了壹眼，如果是李嗣業和他們商討戰術，或許他們會壹起參與討論，但現在是安西主帥李慶安，在他面前，他們倆沒有說話的余地。
　　兩人皆躬身道：“請大將軍下令，我們服從命令。”
　　李慶安壹怔，立刻笑道：“現在不是我發號施令的時候，妳們倆都是身經百戰的大將，對眼前的局勢應該有自己的看法，否則我怎麽放心讓妳們出去獨擋壹面，崔乾佑在漠北、李嗣業在河中，封常清在信德，李光弼在吐火羅，他們都能獨擋壹面，下壹次便是輪到妳們了，說吧！不要有任何顧忌。”
　　兩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白孝德便道：“那我想問問大將軍，大食軍的最大弱點是否為軍糧不足？”
　　“這就對了嘛！”
　　李慶安滿意地點點頭笑道：“明明有想法卻不肯顯山露水，這可不是我希望的，妳繼續說下去，為什麽大食軍的最大弱點是軍糧不足？”
　　白孝德聽出了李慶安語氣中的贊許之意，他知道自己說對了，不由精神壹振，拾起木桿指著地圖道：“從花剌子模四周的地形可以看出，四周都是茫茫大沙漠，尤其阿姆河以西的卡拉庫姆沙漠，寬達千裏，沒有任何補給之地，大食十萬大軍東征，他們的目的是要拿下河中，那麽他們必然會攜帶大量攻城輜重，這樣糧食和水就不會太多，屬下以為，這就是大食軍為什麽不直下河中，卻要繞道離河中數百裏外的花剌子模的原因，他們要在花剌子模得到補給，不是淡水，應該是糧食補給，所以這就是大食軍最嚴重的問題，十萬大軍的後勤補給不足。”
　　旁邊的田珍接口道：“既然如此，那大將軍索性焚毀所有糧食，率軍南撤，讓大食軍陷在無糧的花剌子模，那豈不是更好？”
　　李慶安點點頭，“這其實是我最初的計劃，因為我們還有四天的時間，焚毀糧食，驅趕花剌子模人南下，我計算過，時間上來得及，但突來壹萬大食先鋒打亂了我的計劃，如果我們照原計劃實施，或許這壹萬人並不敢追趕我們，但大食軍主力就會因此放棄花剌子模的補給計劃，從而轉回大食，到了那時，我們可能就會面對呼羅珊軍為主力的進攻。”
　　“大帥難道害怕呼羅珊軍嗎？”
　　田珍依舊有些不服氣道：“呼羅珊軍可是我們的手下敗將，何懼之有？”
　　李慶安瞥了他壹眼，微微笑道：“老田，這不是戰爭，這是政治，呼羅珊軍全軍覆滅，曼蘇爾只會感激我們，但北方的十萬大食軍全軍覆沒，大食可能就會面臨分裂，河中的格局就會從此穩定下來，這樣，我們的戰略重心才能轉向東方，所以無論如何，我需要十萬大食軍主力來花剌子模。”
　　田珍臉上羞愧，躬身道：“末將見識淺薄，請大將軍見諒！”
　　李慶安擺了擺手，笑道：“無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確實不是妳能考慮到，妳繼續說戰術。”
　　田珍沈吟壹下道：“希瓦城的堅固，我們也已有目共睹，大將軍以三萬人防禦十萬人，只要糧食足夠，堅守半年以上應該沒有問題，另外，我建議在外面設壹支機動騎兵，襲擾大食軍的後勤補給，只要大食軍沒有糧食，不出壹個月，他們必然大亂。”
　　“那水源怎麽解決？”
　　白孝德接口道：“城中地下深處有暗河，直通阿姆河，可以鑿井取水，大食人難以下毒，也難以截斷。”
　　李慶安撫掌大笑，“我們三個臭皮匠，頂了壹個諸葛亮，不錯！不錯！”
　　這時，壹名士兵來報，“大將軍，阿爾斯蘭殿下緊急求見大將軍。”
　　“他來得正好，請他進來！”
　　李慶安回頭又對白孝德道：“妳去監察軍紀，不準有趁機搶奪民財、奸淫婦女之事出現，重點針對比較富裕的穆斯林家庭，搜走所有存糧和武器，祆教徒可以放過。”
　　他又對田珍道：“妳再率本部人馬前去支援荔非元禮，我擔心荔非元禮兵力會分散，若遭遇大食先鋒襲擊，後果就嚴重了，再告訴荔非元禮，糧食盡可能搬運回來，實在搬運不了，再壹把火燒掉。”
　　白孝德和田珍壹齊躬身道：“末將遵令！”
　　兩人轉身去了，這時，阿爾斯蘭匆匆走進房內，向李慶安行壹禮，急切道：“大將軍，城內的亂局幾時才可以結束？”
　　李慶安請他坐下，又命人給他倒了壹杯茶，這才微微笑道：“殿下不用擔心，我已經下令不再騷擾支持妳的祆教徒，現在是針對穆斯林教徒。”
　　阿爾斯蘭壹顆心落下，他喝了口茶，又問道：“不知大將軍下壹步有什麽計劃？為什麽要搜查糧食，我聽說倉庫裏糧食很多，應該足夠唐軍使用。”
　　李慶安笑了笑，道：“奪取希瓦城只是第壹步，下壹步我們要拒守堅城迎戰十萬大食軍主力，所以糧食要實行配給制，我們要防止穆斯林幫助大食人，只有把他們的生命之糧捏在我們手上，他們才會乖乖聽話，妳放心，我既然已經答應過妳，會把花剌子模完整地交給妳，那我自然不會食言。”
　　阿爾斯蘭有些不自然，吶吶道：“大將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害怕激化兩派的矛盾，將來難以調和，不知大將軍準備怎樣處置施芬？”
　　施芬就是現在的花剌子模國王，阿爾斯蘭壹心想殺掉他，進城後他便率軍來王宮，不料施芬已經被唐軍嚴密控制住了，阿爾斯蘭心中充滿了擔心，他非常擔心李慶安不殺施芬，將來會成為自己的障礙。
　　李慶安明白他的心思，便淡淡壹笑道：“施芬暫時不能殺，他的存在有利於穩住城中的穆斯林，至於以後殺不殺，我只希望妳明白壹個事實，阿拉伯人是絕對不會允許阿姆河以西出現祆教徒的國度，他們不敢來打大唐，但他們卻能輕易將妳滅掉，妳自己好好去想壹想吧！我為什麽不殺施芬？”
　　阿爾斯蘭聽懂了李慶安的意思，他沈聲問道：“大將軍的意思是，將來會出現兩個花剌子模？”
　　“出現兩個花剌子模是必然的，如果妳有能力勸說已經信仰伊斯蘭教的花剌子模人重新皈依祆教，那我什麽都不用擔心，否則，就算我殺光了花剌子模的穆斯林，那曼蘇爾也壹樣會殺光妳們，只有讓曼蘇爾心有忌憚，他才有可能放過妳們，阿爾斯蘭殿下，作為壹個國王，我希望妳能學會必要的妥協。”
　　阿爾斯蘭默然無語，他知道李慶安說得是事實，經過五十四年漫長的歲月，花剌子模早已經分化，也早已經將他淡忘，他若能得到祆教徒的支持而重新復國，那已經是他莫大的幸運，他哪裏還敢奢望信仰伊斯蘭教的花剌子模人重新皈依祆教，他根本就沒有能力處理好宗教矛盾，遲早會爆發內戰，或許壹分為二是唯壹可行的良策。
　　他嘆了壹口氣，“我明白了，多謝大將軍遠慮。”
　　……
　　沿著延綿起伏的沙丘向希瓦城以北行走約四十余裏，巨大的沙丘便消失了，迎面而來是大片半沙漠半幹旱的土地，再向前走幾裏，便是壹眼望不見邊際的農田，阿姆河兩岸到處是肥沃的土地，壹條條灌溉水渠縱橫其中，這裏便是著名的鹹海三角洲，土地肥沃，阿姆河帶來了豐沛的水量，使這裏成為了花剌子模文明的搖籃，這裏也是花剌子模人的第二大聚居區，十余萬花剌子模人分布在延綿三十余裏的廣袤平原上。
　　天色已經麻麻亮了，此時正是十二月深冬，白色的晨霧籠罩著荒蕪的土地，寒風呼嘯，壹座座村莊裏儼如死壹般的沈寂，不少房屋還冒著煙，顯然是剛剛被燒過，到處是殘垣斷墻，壹幅破敗的景象。
　　再向前走五裏，便是三角洲內最大的城池土城，此刻在土城外的遼闊原野上，聚集著從四面八方被驅趕來的花剌子模民眾，扶老攜幼，身上披著毯子，女人抱著孩子，男人則牽著馬匹，馬背上馱著他們微薄的家產和賴以活命的糧食，隊伍中間還夾雜著壹輛輛運載著老人和兒童的馬車和牛車，車上還有部分能帶走的糧食和財物，兒童的哭喊聲、老人的咒罵聲，牛馬的叫聲，唐軍騎兵則持矛在兩邊催促。
　　花剌子模民眾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驚恐和不安，他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的土地上即將爆發唐軍和阿拉伯軍隊的戰爭，所有人都必須遷往希瓦城避難。
　　在土城西面的曠野中，堆積著唐軍挨家挨戶搜來的多余糧食，三角洲是花剌子模盛產糧食之地，家家戶戶都有壹點余糧，除了能攜帶走的部分，其他多余的糧食都將付之壹炬。
　　糧食堆積得儼如壹座小山，還不時有騎兵飛馳而來，將壹袋袋糧食扔上了小山，從昨天晚上開始，唐軍便開始大規模驅趕三角洲的花剌子模民眾和搜集糧食，這已經是第二批民眾，第壹批民眾約兩萬余人在三更時已被送走。
　　這時，荔非元禮帶領壹隊騎兵從土城中出來，高聲問道：“這壹批有多少人？”
　　壹名軍官上前稟報道：“回稟將軍，這壹批約有二萬五千人。”
　　“那就不等了，即刻把他們送走，命令弟兄們每人來取壹袋糧食。”
　　“是！”
　　軍官壹揮手，“準備走了！”
　　號角聲吹響，負責押送這壹批花剌子模人的壹千唐軍騎兵從四面八方飛馳而至，他們每人取走壹袋糧食，便開始催促花剌子模人動身，隊伍開始向南出發了，龐大的人群越來越長，形成了壹條浩浩蕩蕩的難民隊伍，他們灑淚告別家園，扶老攜幼，向希瓦城進發，路上不時有新的花剌子模人加入。
　　遠遠的，壹隊唐軍騎兵從南方飛馳而來，為首校尉大聲問道：“荔非將軍可在？”
　　“在土城門口。”有人答道。
　　騎兵立刻加鞭，向土城奔馳而去，土城門口的糧食山已經被唐軍澆上火油點燃了，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看得荔非元禮心痛不已，這可是白花花的糧食啊！就這麽燒掉，太可惜了。
　　這時騎兵隊奔至，校尉翻身下馬半跪行壹禮，稟報道：“荔非將軍，田將軍奉大將軍的命令前來協助運糧，已經快到了。”
　　荔非元禮壹怔，不由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不早壹點來，老子已經把糧食燒掉了！”
　　很快，田珍率五千唐軍騎兵飛馳而至，田珍壹聲令下，騎兵們就地下馬休息，田珍則大步向荔非元禮走來，他見不遠處火光沖天，至少上萬石糧食被大火吞沒，不由老遠便皺眉喊道：“老荔，我們來幫妳搬運糧食，妳怎麽把糧食燒掉了？”
　　荔非元禮蹲在地上沒好氣道：“誰要妳不早壹點來！”
　　“妳也太急了！”
　　田珍走上前，有些埋怨道：“大將軍只是說等最後實在帶不走時才燒掉，沒讓妳馬上就燒掉。”
　　“幸虧老子只燒了壹部分，否則還不被妳小子埋怨死。”
　　荔非元禮站起身，指著土城道：“燒掉的只是從花剌子模人家中搜來的零星糧食，土城裏還有十幾萬石官糧，我準備最後壹把火連城池壹起燒個精光。”
　　田珍聽說還有十幾萬石糧食，不由大喜，“那這些糧食我負責搬運走。”
　　“別急，還會有很多人被驅趕來，到時候，我挑壹些青壯幫妳壹起搬運。”
　　說到這，荔非元禮忽然想起壹事，擔憂地問道：“妳們壹路過來，有大食軍先鋒的消息嗎？”
　　田珍點點頭，道：“其實我們早該到了，就是不放心大食先鋒軍，所以在阿姆河西岸壹路巡查，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應該是退回去了。”
　　“那就好，我壹直擔心大食先鋒突然殺來，我的弟兄們都分散到下面去了，他們若殺來，問題就嚴重了。”
　　“大將軍就是擔心這壹點，才命我來接應妳，我已命周正率五千軍沿阿姆河巡邏，若有消息他會通知我們。”
　　“那好吧！妳看守土城，我下去驅趕花剌子模人。”
　　說完，荔非元禮率領本部人馬向北方馳去。
　　……
　　鹹海三角洲大規模遷移花剌子模人的行動壹直持續了兩天，近十五萬花剌子模人從鹹海三角洲的各村莊及城池中被驅趕出來，在土城集中後，再壹批壹批押往希瓦城，兩天後，當荔非元禮點燃了土城，最後壹批唐軍開始撤離了，整個鹹海三角洲變得冷冷清清，村莊和城池如死域壹般，壹群群野狗在空蕩蕩的村莊中尋找食物，烏鴉在樹枝上呱呱大叫，撲楞楞飛走，寒風刮過大地，天地間壹片蕭瑟。
　　三天後，唐軍斥候探得準確情報，第壹批五萬大食軍主力已經抵達了阿姆河以西約五十裏外的風城。